108 茶涼了
一艘遊艇,在海面上緩緩往岸邊駛去。
海風有點大,范青山不自覺咳嗽了幾聲。
「范老......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把錢還給他們,那明明是你贏來的?」馬平湖氣憤道。
他看得出來,如果剛才范青山不把錢遞迴去,估計那些人不會讓他們離開。
雖然有點生死攸關,但馬平湖還是很生氣,這一趟除了那些沒什麼大用的債券,算是白來了。
「我不把錢還回去,你們也會死。」范青山語氣平淡,臉色已經愈漸蒼白。
「我最初的目的,便是這些債券,把錢拿走,只是徒增我那個徒弟的麻煩,不值得。」
「我已經老了,貪這些做什麼,而且,我也不想陳正得到一些東西太容易了,那樣的話,反而會對他不好。」
「不過,這些債券,足夠他在夏京安穩一段時間了。」
......
陳正已經望著路面,等了三天三夜。
剛才范小棗特地打電話過來,語氣生硬,大概意思是范青山回淮城了,帶著一身疲乏。
馬平湖親自開車,將車子平平穩穩地開到了正建公司門口。
范青山的整張臉,已經不見血色,即便走一步,身子都要哆嗦幾下。
「老師!」陳正跪下來,磕了頭后,將范青山背在身上,步履沉穩地往前走。
「這不是回來了么......咳咳咳。」
「老師,我已經讓人備了參湯,等會.....」陳正忽然停下,一口鮮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迸濺到他面前的石板路上。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范小棗在電話里,會對他語氣生硬。
老師範青山,已經是病入膏肓了,卻還要為他的事情,去夏京奔波一趟。
陳正不敢耽誤,急忙讓人去請最好的醫生,還有讓護工準備好急救的設施。
......
「別瞎忙活了......咳咳。」范青山坐在老藤椅上,忽然悠悠醒來。
陳正聞聲,急忙跪到范青山面前。
「別自責,這原本就是我自己的決定......阿正,你去吧,我想再看看你畫的狗爪梅花。」
陳正點頭,抹了抹眼睛,以最快的速度鋪開宣紙和筆,按著范青山教他的畫技,認認真真地一筆一筆勾勒著。
身後,范青山的咳嗽聲,忽然劇烈。
陳正哆嗦了下身子,急忙轉身過去,餵了幾勺吊命的參湯后,臉色內疚地替范青山揉著背。
「畫工一道,你尚有很長的路......此後,你只能按照我的方法,自研了。」
「老師別亂說,以後我還要教的。」
范青山嘶啞地笑了幾聲,「我倒是想教啊......可惜我時間不多了。從我開始咳血的時候起,我就知了天命,差不多是時候了。」
陳正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喊出聲音。
「夏京一行,我帶了些東西回來給你,已經讓范小棗轉到你的名下了。記住了,千萬別去收債,你要讓他們欠著你,而你,是整個夏京那些富商最大的債主......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將這些債券,委託給部門公證處的人處理......留一個遺囑,若是你發生意外,這些債券將立即回收,捐給希望工程,這樣的話,我相信部門的人很樂意幫忙......那些夏京的富商,為了自身利益,便暫時不會動你了......咳咳。」
陳正紅了眼睛。
范青山又從嘴裡,咳出一大片的血。
陳正顫著手,用手帕幫范青山抹乾凈,然後給范青山倒了杯藥茶。
范青山擺了擺手,示意陳正將藥茶擱到一邊。
附近的名醫來了好幾個,診斷的結果幾乎無一意外,都是直言已經回天乏術了......
「你要做的事情......有你的道理,你須記得,將我這門技藝傳下去,房間里的二層抽屜,我留了本筆記給你......有空看一下。」
「范小棗那邊,也勿須擔心......我死之後,將我的骨灰帶去范家,他念著你護送之功,便不會為難你了......我猜猜,范小棗那個老匹夫......這時候應該站在老棗樹下,哭著鼻子吧。」
陳正咬著自己的嘴唇,咬得滿嘴是血。
他不敢哭,他知道範青山不想看到他軟弱的樣子。
秦青青站在院子角落,已經捂著臉,哭得梨花帶雨。
「我這一生活得憋屈......二十歲那年,我以為我會活得像個英雄,可惜啊,活成了一輩子的狗熊......茶涼了......」
陳正驚惶地抬起頭。
夕陽下,老藤椅上的范青山,頭已經歪下來,雙手無力垂著,那杯擱到桌子上的藥茶,熱氣散盡,真的已經涼了。
陳正滿臉淚水,恭正地跪在地上,朝著范青山拚命「咚咚咚」磕頭,轉眼間,整個額頭一片血色。
像天空之上,那抹愈漸濃厚的血色晚霞。
......
三天後。
陳正獨自一人離開淮城,沒有坐車,沒有保鏢,就那麼一個人,捧著范青山的骨灰盒,徒步往夏京走去。
幾百公里的路程,人若是徒步走,來來回回起碼也要一個月。
但陳正不想讓范青山個骨灰盒,因為乘車而受到顛簸。
如范青山所說。
范家莊園裡,范小棗獨自站在那棵老棗樹下,老淚縱橫。
他這一生有三個兄弟,有兩個試圖和他爭家產,被他大義滅親了,剩下的一個,明明是最有希望爭奪族長之位的,卻為了家族安定,而出走范家。
「棗爺......我去接二爺回家吧。」於城同樣臉色悲傷。
范小棗抹了抹臉,重新恢復梟雄本色。
「不用你去,陳正如果還有點良心,會親自護送他回來。」
下半句話,范小棗沒有說,如果陳正只將范青山安葬在淮城,沒有落葉歸根,那麼他勢必會站到萬劍林的陣營,將陳正作為仇人對待。
「他現在能進京了,老二幫他鋪了一條路,現在夏京里那些頂級富豪,都欠著他的錢,最少的也有幾個億,而且我還知道,以老二的心思,必定還留有後手,讓那些富豪不敢對陳正妄動。呵呵......當初老二若是這麼用心思和我爭家產,我還真不一定能贏的。」
言罷,范小棗身影落寞,拄著拐杖,步履沉沉往屋裡走去。
萬家地產名下的酒店裡,萬劍林同樣神情凝重。
「消息無誤?」
「應該不會錯,范家人那邊的門頭,都挑上白燈籠了。」羅平答道。
萬劍林閉著眼,敲著桌面。
「范小棗那邊,應該不會怪罪我們,否則以他的性子,早就衝過來了,我猜的話,范青山那老頭原本就有病,來夏京一趟,不過是為了幫自己徒弟一把。」
「主人,他把錢都還給我們了。」
萬劍林笑了笑,「這就是他聰明的地方,將一百多個億還回來,讓我們不至於急眼,而動了殺心。而將那筆債券拿走,交給陳正的話,相當於陳正現在是我們的債主了。」
「給他就行了......」
「羅平啊,你還是不明白,哪怕是幾千萬,那些一毛不拔的富商,都是不想給的,嗜財如命,是生意人的本質,范青山這一手,玩得漂亮啊。我猜肯定是有後手的,如果陳正生命涉險,這筆債券會立即要兌現,等陳正入京,這些富商啊,就不會和我們一路了。」
萬劍林攏了攏頭髮,抬頭髮呆地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
「誰能想到,一向以儒雅老好人的范青山,為了自己的愛徒,真玩了一手漂亮的暗度陳倉。」
「羅平,吩咐下去吧,陳正入京的話,暫時不要動了。」
羅平神色古怪,「少爺那邊......」
眾所周知,萬振飛對於陳正的恨意,是最為強烈的。
「我兒子不是個傻子,我會和他好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