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挑戰奧斯卡
燒似乎退了,因為我的頭腦比方才轉得靈活。
錦梓的話和表現簡直怪異莫名,但是我能在其中抓住什麼。
他叫我張青蓮。
如果不是神志失常,失去記憶什麼的,他不會這樣叫我。
那麼,是外頭有人在聽?
錦梓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他有什麼事在瞞著我進行?梁王那樣一個病入膏肓,貪圖享受的傢伙那邊有什麼值得他去謀算?
梁王就是那個謀逆之徒?我看著總覺得並不像。他手裡有什麼實力?這裡分封的王也不可能有超過兩三萬的私人軍隊,要是邵青還值得我警惕些。
那麼,梁王那裡有他想要的什麼東西么?
或者錦梓真的喪失部分記憶了?這麼荒誕可笑的事只有韓國肥皂劇才有吧?
我煩惱地翻身:不管怎樣,錦梓現在所做的事情只怕是有幾分危險。
而且,錦梓對我說的話,如此流暢,如此合情合理,如此順理成章,我為什麼總覺得其中某些是他的心聲呢?
莫非,我一直以為錦梓不在乎旁人眼光只是我的一廂情願?他只是不表現出來而已?我是不是一直太不顧慮他,太過自以為是了?
我病了不過兩日,估計也就是個偶然風寒,在我強烈的意願下,好得很神速。
這兩天當然不好熬。
我讓周紫竹從盧良手裡把賑銀賑糧接手,加入我自募和梁王的賑糧中,富商們捐的也都陸陸續續到達,接收我也不讓盧良和郭正通插手,而這裡的災民也不過是一小部分,還需要把很大一部分糧食運到真正的災區陵陽那邊,周紫竹分身乏術,兩邊又都耽誤不得,急得團團轉,只盼著我一下好起來。
何況還有水災之後如何幫助災民重建家園,現有的和遭到破壞的堤壩如何整修,這些都是大問題。
基本上,我認為盧良絕不像他表現得如此耿直,問題就是他真的只是和郭正通不合,公報私仇給他下絆子呢,還是其實打算從中大撈狠撈一筆,發點黑心財。
目前據周紫竹說,盧良交接給他的賑銀和賑糧賬目並無問題。
還有郭正通,真的是一員幹吏呢,還是不顧百姓死活,任意加賦加徭的酷吏?
要賣糧給公主的,又是哪一個?
所以第三天時,雖然頭還有點暈,還是爬起了床。
不過,起床有必須要做的第一件事。
我必須配合錦梓的態度,話語,如今的形勢,張青蓮的性格特徵演出一場好戲。
「殿下!」我怒氣沖沖,大呼小叫衝進梁王的寢室,「梁王殿下!」
有下人想攔我未遂,直到魏關流聞訊而來,才把我阻擋在梁王床榻紗幔前一又四分之一米處。
「張大人,殿下身體不好,豈可如此喧嘩吵鬧?」魏關流幾乎是架住了我,聲音平穩如昔,但隱隱有著寒意,架住我的手臂像鐵鉗一般,我的上臂被捏得煞是疼痛。
這人看似溫雅,有文士風範,想不到骨子裡也是個蠻子。
病美人從紗幔裡頭的塌上支撐起半邊身子,未語又咳嗽半天,才血虛氣短地說:「關流,放開青蓮。」
魏關流很聽話,輕輕放開了我。
梁王輕輕抬了抬手,便有下人會意來把紗幔掛起,我於是又得睹病美人的廬山真面目。
我注目往他身後看,錦梓不在。也好,要不然一會兒我怕我的表演太誇張,他會笑場。這傢伙雖然陰沉,到底年輕。
而且我也會有點不好意思。
「咳,青蓮……」梁王剛開口,詢問我的來意。
我最後掃一眼自己的扮相:沒穿官服,衣裳累贅拖弋,衣襟微松,露出一丁點胸膛,頭髮披散,兩邊太陽穴上還貼了塊膏藥,帶著三分病容,有點融合怨婦和男寵的後現代主義風範。
「殿下!」我義無反顧地撲上去,聲音哀戚。
梁王及包括魏關流在內的在場人等都嚇了一跳,梁王又咳嗽幾聲,說:「咳咳,青蓮……你怎麼了?」然後然我身後揮揮手,除了魏關流餘人都悄悄退下。
「殿下!」我撲到他榻邊,抬頭看著他,既堅決又泫然欲涕,還帶著撒嬌的意思:「您把錦梓還給我!」
梁王瞥了我一眼,說:「青蓮何出此言?」
「殿下不必瞞我!」我帶了點怒氣,「天下誰不知我喜歡姚錦梓?我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血?殿下卻奪人所愛!」
梁王還不曾開口,魏關流卻在一邊說:「姚錦梓忠良之後,文采武功,超出儕輩,豈是孌寵之屬?」
我還是第一次看這人表達鮮明的意見,看來還挺向著錦梓,大概動了憐才之心,有點意思。不過我表面上卻一跳三丈高,冷冷盯著魏關流,說:「魏先生,您是指桑罵槐么?」
魏關流一愣,抱了抱拳,淡淡說:「魏某失言。」
骨子裡大概對我不屑至於極點。
「好了。」梁王慢慢躺下身子,有點疲倦地閉上眼睛說:「關流說得也沒大錯,姚錦梓之才,本王也不忍他拋荒,便是看在他父輩份上,也應該拉他一把……咳咳,青蓮,天下美貌少年不知凡己,你又何苦非他不可?這樣罷,過兩日我叫關流覓兩個絕頂的孩子再加兩個美貌處子與你送去……」
「我才不要……」
「青蓮。」梁王突然睜開眼,眼中寒芒閃爍,語氣沉冷,一沉下臉,真有幾分天家威嚴,我骨子裡寒了一下,立時噤口。
梁王見我露了怯意,滿意地舒了口氣,慢慢緩和下臉色:「你這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的脾氣,倒是和以前一樣,要不是先皇寵你,你如今只怕連骨頭渣滓都不剩了……其實,錦梓心中未嘗沒有你,你這麼對他,他當然心結難解,你放了手,假以時日,他回心轉意也未可知。」
把我當傻子哄。我看出來了,梁王心中對我,對張青蓮這個靠身體爬上來的下賤男寵真不是一星半點的鄙視,覺得我既沒腦子又沒見識又不足與謀。
也好,我趁機下台吧,我只是來配合一下錦梓,並不是要讓梁王真的把錦梓還我。
梁王見我不吭聲,認為已經成功說服了我,解決了這件事,心態也輕鬆起來,微笑說:「還是青蓮只喜歡功夫高強的?要不然我叫關流時常去陪陪你好了……」說著故意往我旁邊的魏關流瞟了一眼。
我僵住,才發現梁王也是男人,和現代無聊的男人一樣喜歡說自以為「幽默」的雙關語,我真是……無語了。我嫌惡地白了魏關流一眼。
倒霉的魏關流的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紅,變了好幾變,最終終於恢復常態,看不出異樣,精彩之極,我暗暗欣賞他的涵養。
梁王哈哈大笑,終於笑岔了氣,猛咳起來。
活該!我在心裡罵了十三四遍,做出無精打采狀要告辭,突然被梁王喚住。
「青蓮……咳咳,咳……盧大人的事,我看他不過是一根筋,直肚腸,和郭正通憋氣,倒不是有心敢誤大事……你看著辦,手裡寬鬆點……」
我站住,皺眉說:「我知道,何況盧大人素來對我也盡心思。只是此事我是沒法子的,要看周大人……」
梁王作出瞭然的神色,點點頭,說:「不錯。」又皺皺眉頭,大概是覺得周紫竹很不好搞定。
我告辭,梁王說:「過兩天關流就把人給你物色好,你若不喜歡,只管說,再找好的。」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道謝,慢吞吞出去了。
成功謝幕。
然後便是和周紫竹議事,商量一番,我決定由我帶著大量的賑糧和部分賑銀同郭正通一起去陵陽布賑,考察災情。周紫竹留守信陽,接收納粟,清點帳目,繼續放賑,並且看守盧良。
周紫竹有點猶豫,認為我身體不曾痊癒,路上吃不消,想跟我換下差事。我嘆氣:「天下都知道紫竹兄和郭大人是同年,私交甚篤,這事如由紫竹兄去做,便再也說不清,如何堵悠悠之口,服眾人之心?」
周紫竹知道我說的在理,也便只好接受了。
我帶著紅鳳,小綠和錦楓同郭正通一起去目前的重災區:陵陽。
本來不想帶小綠和錦楓兩個小孩子去那麼危險的地方,但是他們不肯留下來,尤其是錦楓,臨睡前跑來我這裡磨蹭半天,還對我瞪了半天眼,一副氣鼓鼓的樣子。我實在不耐煩催問他到底何事,才扭過腦袋對我說:「我要看住你,萬一你趁我哥不在跑了,或是莫名其妙死了,我哥回來就報不成仇了。」我無奈,就讓他跟著我。如果錦梓在,大概也希望我把他帶在身邊就近照顧吧?
郭正通約的時間是卯時初,天才蒙蒙亮,我們便要趕到城南同他會合。周紫竹他們在太守府門口送我們,我們四人帶了三匹馬,也就是倖存的兩匹烏雲蓋雪和我家壁爐,錦楓和小綠身量尚小,便合乘一騎。臨別自然又有一番叮嚀。
街頭檐下不少饑民尤和衣而卧,雖是盛夏,清晨仍有幾許微涼,有的小孩依在母親懷中睡得香甜,有人被我們吵醒,無意識地睜眼張望,目光迷離。我怕馬蹄聲擾了他們,便示意紅鳳他們也下馬,牽了馬兒小心避開人多的地方。
再過一兩個月,天氣便要涼起來,到時如果不能安頓好這些人,讓他們重回鄉土,重整房舍,那便要流離失所,凍餓交加,賣兒鬻女,無數人境況會很不堪。而他們重整田舍要錢,今年收成是指望不上了,養他們到明年又需要多少糧食?這裡是北方,想來也沒什麼「二熟」「三熟」的,這裡的農作物到底是如何更替我也不知道,得去好好打聽,如若可以,也需找點快熟的糧食瓜果,不拘什麼地瓜紅薯之類的,能濟得一點事也好一點。
這裡自然又有無窮的麻煩。
我一邊默默走,一邊細細思量。最近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了,真是累啊。
不聲不響出了城,郭正通約在城南,是因為他不住太守府,而是住在城外的驛館。我沒來過這一片,今天才知道驛館已經破敗成什麼樣了,且裡面擠滿了災民。
至於說郭正通的交通工具,又叫我瞠目結舌一番:一輛破破爛爛的牛車。牛車旁有一個十七八的小夥子,雖然和錦梓年齡相仿,但真是雲泥之別都不足形容,和他主人一樣形貌醜陋,滿臉青春痘,大手大腳不知道往哪裡放,帶著青春期特有的笨拙和不協調。打扮當然也是破破爛爛,介於家丁和書童之間,估計也是身兼兩職。
「郭大人難道尋不到馬么?」我問他。
郭正通低下頭:「一時尋覓不得。」
「糧車呢?都在哪裡?」
「因大人馬快,已囑他們夜半先行了。」
我一滯,望著他緩緩說:「我的馬兒雖快,難道你的牛車也很快么?」有一匹光頭阿三的大花騾子已經夠奇怪的了,我才不信這破破爛爛的牛車也能日行千里。
郭正通臉都紅了,一個勁兒說:「下官糊塗。」
我嘆了口氣:「你若沒有,難道不能同太守那裡要一匹?便是你們不對盤,也可同周大人要啊。」
郭正通唯唯諾諾,我只好吩咐小綠和錦楓下馬,把馬騰出來給郭正通騎,然後我和紅鳳一人多帶一個孩子。
小綠和錦楓下了馬,錦楓很自然看了紅鳳一眼,就走到我這邊來,小綠看他選了,才自己走到紅鳳那裡去,紅鳳拉他上馬,坐在自己身前。
我也依樣伸手給錦楓,錦楓哼了一聲,避開我的手,嘀咕說:「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要坐在你馬前頭。」說著自己躍上壁爐背上來,手在我腰間一帶,身子已在我身後落定。壁爐很不爽地挪了下蹄子。
鞍上能有幾多空間,錦楓上馬便緊緊貼著我,又伸手摟住我的腰。這孩子也十三歲了,身材又頗高大,肩膀都跟我一般齊,和孩子模樣的小綠完全不同。這般緊緊摟住我,氣息容貌又與錦梓三分相像,實在是……實在是感覺很不對勁。
我暗罵自己一定是最近思念錦梓過度,欲求不滿,荷爾蒙失調,也太過敏了些,一個孩子能對我如何?連忙收斂心思,不再想他。
郭正通騎術差勁,在家丁兼書童的幫助下才上了馬,他又低聲囑咐書童自己趕牛車慢慢前來,然後伸手進懷裡掏了半天,哆哆嗦嗦掏出小半吊錢來,給了書童,讓他備著不時之需。
於是我們便開始趕路。
馬兒雖都是良駒,一來都馱了兩個人,二來這一路以來折騰得都有點狠,所以也不如何快。陵陽信陽之間不過一天的路程,居然到午時初還沒追上糧隊。
大太陽底下趕路,真不是人過的日子,我很快便汗濕了里衫,偏生後頭還有一個火爐似的生物緊緊貼著我,我頭暈眼花,自覺離中暑不遠。他不知是不是帶了什麼硬的玉之類的飾物,硌得我也很難受。要說十三歲的孩子,尤其是錦楓,會對我有那個什麼,我是萬萬不信的,可我不是未經人事的純潔小孩子,那個抵著我的位置又很湊巧,我就沒法不往那方面想。
人的物理本能就是這麼無可奈何叫人惱火的東西。
我終於忍無可忍:「錦楓,往後去點兒,我熱得不成了!」
錦楓又嘀咕了一句什麼,倒是乖乖挪了一點,密切貼合的我的背和他的胸膛之間就有了一絲空隙,終於可以接納一點涼風,我舒服得想嘆氣。
錦楓放開我的腰,繼續往後挪,我又擔心他不抓住我會坐不穩,一會兒晃下馬去,連忙抓住他手腕,說:「也別太往後,看一會兒摔著了!」
錦楓怒了:「你一會兒讓我往後一會兒讓我往前,到底想怎麼著?」
我也很不爽:「所以叫你坐我前頭,就沒這些事兒了!」如果這小子坐我前面,我可是有十足把握不會產生一星半點的綺念,就跟小皇帝坐我身前一樣。
紅鳳大概看我們有大吵一場的潛力,連忙說:「大人累了嗎?先下馬找陰涼處歇歇,吃點東西再走吧?」
我聽她一說,也覺得有幾分腹飢,便同意了。不過哪有什麼蔭涼處,此地貌似也有大水過境過,樹都不剩幾棵,便是有,也是樹皮樹葉全都被剝光了,人煙也是全然不見。
我們勉強找了塊高高的石頭下頭,下馬歇息。
紅鳳遞給我水袋,我喝了兩口,她又拿帕子替我擦汗,我把水袋給小綠,問她:「有什麼吃的?」
紅鳳拿出一個小油紙包,裡面才四五塊指頭大小的芙蓉酥,我愣住了:「就這些嗎?」
紅鳳很尷尬:「我以為下頭州縣官員必會安排酒食,只是怕大人病體未愈,吃不得粗糲食物,才帶了幾塊大人愛吃的細點……」說著瞟了郭正通一眼。
郭正通也是汗如雨下,拿袖子沒頭沒腦亂擦著,聽了紅鳳的話立時僵住:「下官……下官原叫石頭帶了幾張玉米餅,只是他現在還在後面……」說著往後面比劃著。
我無語,又見他口乾舌燥,知道他必是連水都不曾帶,看到小綠錦楓都喝了一圈,便說:「紅鳳快喝點水,渴了罷?」
紅鳳很有點驚訝,舉起小綠遞過的水袋喝了兩口,我又催她多喝點,然後自己也喝了幾口,把剩下的半袋水對郭正通晃了一下:「郭大人喝水嗎?」
郭正通說:「多謝大人。」接過來咕咚咕咚喝了一氣。
我沒有潔癖,不過不熟的人,尤其形貌如此醜陋猥瑣的人喝過的水我就不動了,兩個孩子我不管,紅鳳是女子,名義上還是我的女眷,郭正通喝過的水她也是不能再碰的。但是郭正通渴了,無論如何我不能不讓他喝。
芙蓉酥恰好分了一人一塊,每人捧著一塊丁點大的小糕點的樣子實在很滑稽,我看著自己手裡的一小塊,決定儘可能多地分成無數口,每次咀嚼六十次以上,這樣容易產生飽腹感,這是我以前在減肥的漫漫征途上煉出來的不二法寶兼密技。
我小心翼翼咬了一小口,熟悉的甜香叫我感動萬分,可惜芙蓉酥是入口即化的,我連兩下都沒咀嚼到,失敗。更餓了,我又咬了一小口,這時看見錦楓已經一口把他那塊吃掉了,正十分不滿狀。我嘆了口氣,把手裡的大半塊遞到他嘴邊。
他懷疑地看了我一眼,我又嘆了一口氣,說:「吃吧!」錦楓臉疑似紅了一下,張開了嘴。
我看著他一口吃掉我本來殫精竭慮想分成七八口吃完的芙蓉酥,自是心痛萬分。這小子還擦擦嘴說:「又甜又膩,吃著不舒服。」
旁邊的郭正通是兩口吃完的,居然也點頭附議。
我氣極。
可悲的餐會至此失敗地收場,我們又要趕路了,要上馬的時候,我和錦楓因為方才馬上的事還有點尷尬,這前後座次一下沒法決定,我正僵著考慮要不要讓錦楓和小綠換一下,突然遠遠一匹馬卷漫天飛塵而來。
等到近了一看,我頓時更僵了,又是原慶雲那個陰魂不散的傢伙。只見他興高采烈地朝我揮手,親親熱熱地叫著:「青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