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風塵之女
似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這幾天的軒轅,安靜的可怕。
百官們以慕想宸這個太子為首,他代行著天子之責,已經能夠將國家大事統統都處理妥當,而身為一國之君的慕敬瀟卻將所有的一切都拋諸腦後,受沈決明的蠱惑,一心沉醉於所謂的長生不老之術,整日整日服用他進貢的金丹,數量從一開始的兩三顆,到如今已是一大把一大把地吃,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下去,就連鄭得喜都開始擔心,可他本人,卻是誰的話也聽不進。
而應邇,亦封閉在公子府里,水米不進,昏迷了好幾天,這些日子裡,三無相擔心被九無妄聽了風聲,將她身中劇毒昏迷不醒的消息,死死封鎖住了。
——無情已經慘死,他至少……
至少要保護好無妄。
他沒有能力救自己的小侄女,只能完成她的臨終遺願,至少,他不能讓小邇死在無妄面前,這兩個人……
實在是太苦了。
今日,已經是應邇昏迷的第五日。
這些日子一直是水米未進,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大圈,連原先帶著些許嬰兒肥的臉頰都迅速凹陷下去,就算三無相再如何貼心照料,也阻擋不了她生命消逝的速度。
而今日,許是閻王開恩,竟許了她一個迴光返照,茹心正替她擦拭著手掌,便見一雙慘白得毫無血色的手,竟動了動。
再抬眸,便撞進一雙黯然無色的眸子里,當即一驚,輕輕喚道:「……應姑娘?」
應邇眨了眨眼,半天才啞著嗓子低聲道:「水……」
茹心這才醒過神來,慌忙給她餵了口水,這便急急奔了出去找了三無相來。
三無相只道這姑娘必死無疑,再無睜眼可能,乍一聽聞這姑娘竟醒了過來,怎麼能不激動不已,進了屋徑直撲到床前,忍著眼眶裡打了轉的水光,見少女一臉頹容卻是睜著一雙眼,這便顫抖著去拉她的手:「小邇……」
她微弱卻頑強的呼吸著,輕聲答道:「小叔叔……」
他跪在床前,只要能再聽她一聲「小叔叔」,這顆心,便依然還有活氣。
「小叔叔……沈……沈決明……」
他見床上一臉病態卻堅持著說話的少女,只覺心下揪痛不已,忙哄道:「你不必再說,有我在,他的事,交給小叔叔來辦就是,你只要安心修養,早日……」
「康復」二字,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他心下清楚的很,這個姑娘,是必死無疑啊。
茹心站在門口,見狀,亦不由背過身去,紅了眼眶。
三年前她已經流落風塵,這個姑娘最是風華絕代名滿天下的時候,她正在風塵之中苦苦掙扎,如今她熬到春暖花開時,這個姑娘……
卻不得不面臨著香消玉殞的命運。
應邇卻蒼白一笑,格外虛弱,一點也安撫不了人心:「好,我盡量,活到……他伏誅的那一天。」
三無相聞言垂首,有格外晶瑩剔透的水珠,一滴一滴,滴落在被葯氣浸染的錦被上,一雙手,緊緊攥成了拳頭,倏忽起身,轉身直奔而出。
茹心愣了愣,慌忙閃身追了出去,卻見他狠狠一拳徑直砸在了廊柱上,有血從他的拳頭上一點點滲下來。
「三公子!」她驚叫一聲,這便抽了自己腰間的錦帕按了上去,抬首怒意飆升,連聲音都大了起來,「你這是做什麼?」
她一個浪跡風塵的江南女子,端得是個吳儂軟語,又幾時這般怒喝過人?
可三無相又哪裡聽得進去?
一揮手將她連人帶錦帕都揮開,擰著眉怒道:「走開!我不用你管!」
茹心躲閃不及,染了他血的白錦帕,就這樣飄落在地,上面,還綉著她親手綉上去的荷花。
她垂首看了看地上的錦帕,一時無言,良久,才躬身拾起了那塊錦帕,冷聲道:「今日這塊錦帕,我再不會撿第二次了。」
是,她確實是出身風塵的青樓女子,人盡可夫千人所指,可這不代表她活該忍受世間各種漠然指責,若是可以,誰又不願做好人家的閨女呢?
她再如何精通五音六律琴棋書畫,也逃不過她是風塵女子的身份,可他呢?
他是堂堂三公子,就算背負著一樣的惡名和辱罵,也是錚錚傲骨的熱血兒郎,算起來,妓子便是這三百六十行里下九流中的下九流,誰都是要嫌棄的,又如何能站在這三公子身邊?
她配嗎?
太髒了,不配。
可就是這樣的她,也有自己最後的尊嚴和傲骨,這塊帕子她不會再撿第二次,因為她不會再給這個人拂落她關心的機會。
說罷,便轉身要走,卻被三無相用染血的手緊緊抓住了手腕。
「三公子這是何意?」
三無相像個做錯了事情卻沒有得到批評的孩子,不僅沒有自滿得意,相反的滿臉都是局促不安,手足無措,良久,才垂首道:「抱歉。」
茹心本來不覺得委屈,只覺得不值,只覺得自己不配,可他這一聲「抱歉」,卻瞬間打開了她這些年來所有密封的委屈和悲傷,忽然轉身擁進他懷裡,低低啜泣出聲。
她委屈啊!
她從第一眼就沉溺在這個人眼底的溫柔里,可這些日子裡,溫柔不再,剩下的只有透骨的冷漠。
在遇到他以前,她可以忍受千夫所指的辱罵,可以忍受粗鄙低俗的恩客,可以忍受這整個世界所有的不公和折磨,可以做她自己一個人的蓋世英雄,可遇到他以後,英雄也想洗手做羹湯。
一腔委屈都爆發出來,她倚在這個男人胸膛,熱淚滾滾,絮絮叨叨說道:「你是不是傻子,為何要這樣傷害自己?你不知道我會擔心的嗎?你是不是不在乎我……還是說你根本就放不下我是個青樓女子的身份……你若是在意,我走就是了!」
三無相愣了愣神,見懷裡姑娘抬起頭來眼淚汪汪,頓時哭笑不得:「你怎麼自說自話就要走,我也沒讓你走啊。」
這下輪到茹心愣了,這才醒過神來,自知舉動太過輕浮,慌忙退後了一步,別過臉,臉色羞赧,結結巴巴道:「……那你如此這般,又是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