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3章 姐姐
又下雪了。
漫山遍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行走在天地間,才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為了安全,本來快馬五日的行程,月璃一行人走了快半個月。
對於月璃來說,她記事起就在長安,比起京城,長安更像是她的家。
前世沒有這一趟出行,月璃有些渙然。
走過這些高山河流,她覺得,這才是第一次踏入這個世界。
原來山那麼高,水那麼清,雪那麼白。
「原來我曾經,瞎了眼,聾了耳。為這一國尊貴,卻不知大好山河。」月璃自言自語著。
「小姐,馬上就要到長安城了。」紫音靠近馬車低聲說道,生怕勾起小姐悲傷的情緒。
小姐剛出生不久,侯爺便帶著小姐出了外任,第二年,就來了長安,一直到現在。
她也是從這裡便跟著小姐,和小姐一起長大。她對長安的感情,不亞於小姐。
如今侯爺不在了,小姐來到舊地,不免傷心感懷。
「嗯,直接進城就好。」
聽自家小姐語氣正常,紫音提著的心放了下來。
青崖跟在一旁,一路都規規矩矩的,雖然她想不明白小姐為什麼只帶著她和紫音兩個人來長安,但是小姐的信任讓她欣喜。
只是,她接觸到的小姐,和之前打聽到的樣子,大相庭徑。
還沒到城門口,遠遠地就看到一行人往她們走來。
「是雪小姐。」
月璃撩開車簾,冷風撲面而來,抬眼就看見一個身穿素裙的小姑娘向她奔過來。
程沁雪看著從馬車中微微探出的臉,極力忍住心頭的激動和想念,眼底噙著淚不讓它落下來。
鼻子被凍得紅撲撲的,不知道在寒風中站了多久。
在看到月璃的一剎那,她停下了腳步,兩手不自然地相互搓了搓,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姐姐。」
想象中不耐煩的呵斥沒有出現,月璃對她招了招手,「上來。」
沁雪滿眼的不可置信,鬼使神差地上了馬車。
侯爺對自己唯一的女兒寶貝得很,什麼都是最好的,就是比之宮裡的公主,也不為過。
馬車從外面看,除了木料好些,和其他的府邸馬車並無不同。
馬車裡頭卻另有乾坤,五臟俱全,四周鋪著厚厚的珍貴皮毛,車壁上掛著蠶絲薄毯,冬暖夏涼,小架子上放著女孩子們喜歡的小玩意,中間放著三個小暖爐,溫暖如春。
她坐在一個小墊上,一動不敢動。
月璃握住她的手,暖意從手指傳入心窩,她不敢抬頭。
順著手臂,月璃抱了抱她的肩,一身的寒氣,手到之處都是冰冰的,「天那麼冷,你不用出來接的,就算出來,也應該坐在馬車裡,凍壞了怎麼辦,要愛惜自己知不知道。」
溫暖柔和的聲音飄蕩在馬車裡,沁雪再忍不住哇的一下就哭了出來,心中百感交集,只回道,「坐在馬車裡,我怕看不到姐姐」。
月璃一下一下地輕拍她的背,她卻越哭越凶。
月璃嘆了口氣,前世,約莫六七歲開始,她覺得沁雪分走了父親的愛,對這個妹妹,可是從來都沒有好臉色。
但是她死之前被困長秋宮的時候,妹妹是唯一一個,想要排除萬難來看她的人。
程府,在長安城中最繁華的地段,府中連接著城中最大的湖,程府大門前,只隔一條巷,就是繁華鬧市,進了府,往裡走一小截,就是幽靜的宅院。
當初這個宅子,是前朝皇帝送給外嫁長公主的行宮,地段環境都是頂好的。
有錢的人沒身份住,有身份的人不會來這裡買,剛好程謙來了,有身份有錢,便買了下來。
府中人丁不多,如今程謙一走,只剩兩個小姑娘,更顯府里冷清。
一雙大眼睛哭得紅腫的沁雪,還沒有從姐姐的溫柔里反應過來,就又被紫音拿出來的大包小包的禮物給砸暈了。
紫音說,這是姐姐從京城給她帶的禮物。
她都忘記上一次姐姐這樣對她是幾歲了,這樣直白的好,眼前的一切就像一場夢一樣。
大伯父去世的時候,她因為重病沒有隨送靈回京城,這些日子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怕姐姐怪她,不要她。
想到這裡,淚水又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現在姐姐不但沒有怪她,還給她帶了禮物。
月璃走到她跟前,伸手替她拭淚,「對不起,之前是姐姐想左了,以為你分走了父親的關愛,所以處處刁難你,還對你惡言相向,往後不會了。」
她說了對她不好的緣由,一字一句認真地道歉,說得極溫柔,對自己往常的小性子,沒有半點避諱。
死過一次,對真心待自己的人,格外包容。
「沒有沒有,姐姐對我很好的,去年那孔家小姐欺負我,是姐姐為我出頭,每次去城西,姐姐都會給我帶最喜歡的梨花糕……我都知道的……」
沁雪不停地搖頭,一邊說一邊哭,淚水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
月璃紅了眼眶,「姐姐慶幸做過這些。」
說著說著,兩人竟抱著哭起來,兩個主子哭成一團,一屋子的下人慌了神,忙把管家紀伯請了來,相勸了許久才分開各自回屋歇息。
沁雪畢竟只有十二歲,一直都是滿心滿眼的姐姐,如今兩人沒了心防自然再忍不住,情緒一下就失了控。
但是月璃不是,她嫁過人,當過一國之母,被信任的人算計,五馬分屍而死,她什麼都經歷過了。
她在一夜之間長大。
人生給她的教訓,深刻又殘酷。
她不該這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其實也沒有什麼事,能讓她失控的了,就是之前對父親的死,她也能坦然面對。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面對這個自己曾經一次又一次傷害過,卻依然敬自己愛自己護著自己的人,她突然一下就忍不住,她心裡告訴自己,就一次,就這一次。
她沒有資格委屈,疼愛她的人皆因她而死,她慘死是活該。
但是如今重來一次,她想贖罪,她想補償。
她想讓有些事能和前世不一樣。
若這一切逆了天命,她下了地獄被烈火烹油,也是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