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撥雲見日(1)
泓遠二十一年仲春,大地春回,大業十五萬大軍開拔,直奔黔中道!
開拔儀典浩浩蕩蕩,泓遠帝親自出席,在京的三品以下官員悉數到場,場面好不恢弘浩大,整個長興都熱鬧沸騰,喧聲震天。
可是大理寺少卿府卻一片寂靜,似乎一牆之隔的熱鬧與自己毫不沾邊。薛沛杒最近一直宿在偏院客房,除了上朝當差哪也不去,如今這開拔儀典他也不去,告病在家,獨自享受春日的寂寥。
蕭廷楚推門而進,給他送上一盞茶。
薛沛杒頭也不抬,眼神卻轉到了那盞茶升騰起來的裊裊熱氣上,若有所思。
「她來了?」
蕭廷楚輕輕答應了一聲,猶豫了一會後還是向他問道,「你想好了嗎?」
「早就想好了,只不過在等待時機。」
「現在就是你要的時機?」
「廷楚,對不起。」
蕭廷楚微微閉了眼,深吸一口氣,「不用跟我說對不起,你最對不起的那個人,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轉眼已是一月有餘,晟王入主兵部后,所有資源重新調配,蕭廷秀作為兵部二把手,他得到的軍餉,竟還不如韋紹卿這個城郊的將軍!
京城的戍衛軍,也在悄無聲息間再次洗牌。
蕭廷秀在城郊軍營里受了些軍餉的窩囊氣,晚上也誤了關城門的時辰,索性不回去了,一個人在城郊的小酒館里喝悶酒,正喝著,卻見酒館的門口進來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影,很熟悉……
是她!
雖然她帶著斗笠,看不清面容,但蕭廷秀自問認人自有一套本領,更何況他還曾為了她在醉春苑與人大打出手,絕不會錯認,可是她不應該是在宮裡嗎?
那人向掌柜詢問了些事情,其後微微地頷首道謝,正要轉身離去,蕭廷秀愣愣地站了起來,喃喃說了句,「柳絮……」
那人的身子明顯地一抖,轉身朝他看去,似乎也吃了一驚,「蕭公子……」
真的是她!蕭廷秀匆忙起身,慌張之際,連桌上的酒壺都打翻了,灑了一身,他也不顧不上了,只是抖了抖衣衫,忙忙上前,著急問道,「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柳絮頓了頓,輕聲說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出去吧,邊走邊說。」
蕭廷秀點頭,順手往懷裡摸出一塊銀子,放在了掌柜的檯面,然後隨柳絮一起離開。
走了約莫兩里路,周邊已徹底沒了行人,柳絮這才閃身進入一個小巷,來到一間不起眼的小院子前。
「這是……」
「這是陛下給我安排的安胎之所。」
蕭廷秀有些吃驚,「你就這麼放心地把這個地方告訴我?」
泓遠帝如此謹慎地把她安置在城郊,明顯是想防一切的後宮冷箭,當然,也包括蕭雅妃……
「長離明白,當初這『李代桃僵』,蕭家是不知情的,如果蕭家事先獲知,想必拚死也不會同意。可是,在衍慶宮最危險的那三日,蕭公子卻能放下成見,以大局為主,率軍保護陛下,也保護了長離,長離……真的無以為報。」
「這李代桃僵……父親肯定是不會同意的,但雅妃娘娘,卻未必……雅妃娘娘,是真的愛陛下,如果這世上真有一個人,能彌補薛清顏給陛下留下的遺憾,她不會阻撓的。」
「看得出來,雅妃姐姐對陛下是真感情……蕭公子,真是抱歉,我這個不速之客,給你們添堵了,其實我無意瓜分陛下的感情,如果有個萬全之策,我可以全盤退出!」
「你無需自責,再說,現在即使讓你離開陛下,你離得開嗎?你敢說你對陛下,毫無感情?」
柳絮悄悄地低了頭,是的,她不敢……那麼霸氣又尊崇的一個人,不僅在全天下人面前給她身份、地位和名譽,還紓尊降貴地對她呵護備至、百依百順,這些,都曾是她即使一再卑微但都無法從王書霖那裡獲得的,說沒有對這個男人動情,她自己都不信。
蕭廷秀自嘲般笑了笑,「你不用不好意思,畢竟……這世間能拒絕得了陛下的女子,只有薛清顏一人……雅妃娘娘年輕的時候,可是清高孤冷得很吶,當年我們蕭家的門檻,都快被上門提親的天潢貴胄給踏破了,一個個自信滿滿地來,又一個個灰頭土臉地走。可她一旦入宮見了陛下,馬上淪為柔情似水的小女子,嘖嘖,真的是……」
「陛下雖好,不過如果可以,我寧願獨自在山林,終老此生……」
柳絮起身,親自給蕭廷秀起了炭火,暖一壺熱茶。
蕭廷秀看著汩汩冒氣的水壺,若有所思,「當年,如果你肯下嫁於我,很多事都會不一樣……」
柳絮雲淡風輕地笑著,嫻熟地提起水壺,沖開盞里的茶葉,濾過一次後方輕輕地推了過來,「蕭公子,請茶。」
蕭廷秀欠了欠身,將茶盞接了過來。
「世事難料,蕭公子不也不是當年的蕭公子了么?」
「呵,說的也是,不過人活在世,誰還沒個身不由己呢?蘭陵蕭氏聲名在外,我們都是被盛名所累罷了。如果只是一般人家,我、廷楚,乃至雅妃娘娘,又何須困身於此。」
「蕭公子,時間不早了,喝過這盞茶,您就請便吧……如果可以,煩請替我向雅妃姐姐傳達一句,長離此生,不過宮廷過客,既不會帶來什麼,也不會帶走什麼,請她安心。」
蕭廷秀抿了口茶,點了點頭,「一定帶到,既是如此,廷秀便告辭了。」說著便緩緩起身,頓了一會後掉頭離開。
柳絮看著他離去的身影,慢慢垂下了眼眸。
黔中道邊境
劉翊在黔中道駐軍月余,部落叛軍卻無半點動靜,莫非軍情有誤?
劉翊親自率領一支素質過硬的偵察兵,悄然前往黔中道與吐蕃的邊界刺探軍情。
「將軍,前面就是吐谷渾諸部了,吐谷渾是吐蕃的傀儡,向來與我朝不和,我們再往前,恐怕打草驚蛇。」副將段彬看劉翊沒有停步的意思,上前勸停。
「段將軍,我們在此駐軍一個多月,該被刺探的都已經被刺探了個遍了吧,還擔心什麼打草驚蛇?」
段彬有些急了,騎馬上前拉住劉翊的韁繩,低聲勸道,「王爺不要讓在下為難,敵不動我不動,是陛下親自下的諭旨,這裡的所有人,我、我父親,以及王爺,都必須遵守。」
劉翊早就想挑釁開戰了,段彬知道他的意圖,可是泓遠帝才剛從惑君案中脫身,有些心灰意懶,並不想挑起事端,這十五萬大軍鎮邊,不過是嚇敵之策,不到萬不得已,一兵一卒都不能動。
「哼,看來段家是誓死效忠朝廷了。」
「那是自然,段彬不敢有違朝廷的旨意。再說,王爺才獲兵權,應該要韜光養晦,贏取陛下的信任才是。」
「好,本將就此止步便是,不過,段將軍,本將之前向你提起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段彬反應平靜,冷靜回道,「段彬已經說過,此事,段家不知情。」
劉翊緊了緊韁繩,點頭道,「好,既是如此,我們便打道回府吧!琪瑛,前面帶路!」說著便勒轉馬頭,揚鞭而去。
段彬看著劉翊的背影,擰眉沉思。
入夜,一道黑影攀上了黔中道節度使段正剛位於城郊的一所別苑,別苑之中一片寂靜,如果不是打掃得一塵不染的道路,很難相信這裡有人居住。
黑衣人熟門熟路,似乎已經來打探了千百遍,對這裡的地形早已聊熟於心。
後院的一間屋子明顯翻新過,不過從外面看去,仍是黢黑一片。黑衣人翻身入戶,在漆黑中摸索著機關和暗格。
不多時,又一人躍身而進,與原先那人匯合。
「少爺,這機關甚是巧妙,與之前推斷的似乎有些出入。」
「你在黔中道混了大半年,就告訴我這個?!」
「不過……再難的機關,也難不倒少爺。」說著,黑衣人便指了指頭頂上的橫樑,輕盈地躍身而上!
摸索了一會後,黑衣人從橫樑與棟樑的交接處輕輕推出一方木磚,木磚被推出后,又與前方的榫卯結構恰好契合,契合之後,又能推出下一方木磚!
如是再三,幾段榫卯結構動作后,室內壁畫的方向傳了輕微的「咔嗒」聲,似是開鎖的聲音。
「段彬果然是人才!」後來的那人連忙來到壁畫前,輕推了下這幅木質的壁畫,已是略微鬆動,竟然是一道趟門!
隨著大門被推開,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幽深的地下隧道,兩人也不敢點燃火摺子,只是靠著感覺摸索著往前走。
「少爺,當心!」
話音未落,只聽得「嗖」的一聲,一直利劍竟從兩人背後射出!
所幸兩人身手極佳,提前感知到弓弩機關的啟動聲,迅速伏倒在地,躲過一劫!
「哼,真是狠心吶,這弓弩的射程,絕對不遜色於戰場上的弓弩機!」
「少爺英明,從段彬這記絕活里瞧出了端倪,不然再給小人一年半載,恐怕也查不出機關所在!」
「行了,快走吧!」
兩人愈發小心,貓著腰貼著牆壁走,繞過幾個圈后,終於來到一道石門之前。
那人摩挲著石門,拉下面罩,露出了久違的微笑。
隨著最後一道機關開啟,大門內的通明燭火,終於照亮了整個世界……
「段大哥,你怎麼從這邊門來了?」
室內的女子笑意盈盈地轉身,在看到為首那名黑衣人的時候,笑容頓時消失,全身僵住。
「你——」
「知雨,我終於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