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銅針
老頭兒一怔,有些尷尬地看向穆瘸子,嘴角抽動幾下,「是,兒婦確實剛生產完,不過老神仙,你家這姑娘還小,生孩子的事情被她聽了怕是不好......」
穆瘸子大手一揮,挨著穆小午蹲下,「你儘管說便是,我這孫女從小跟我遊歷江湖,什麼世面沒見過,哪有這麼多好避諱的。」
老頭兒見他如此說,便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來由說了出來。
「我叫孟昌,住在城外的鎮子里,出事的是我的小兒媳婦。她三日前生下了一個孩子,沒想我那孫兒生下來便沒了氣息,竟是一個死胎。婦人生產本來就是道鬼門關,再加上傷心過度,所兒婦生產後不久便昏迷了過去,自此再沒醒過來。這些天,郎中前前後後也請來了好幾個了,藥方也開了有十來副,可是她人還是這麼昏睡著,身子一天比一天虛。直到昨天,經小兒提醒,我們才想到或許我這兒婦並非是產後虛脫,而是被那可憐的孩子勾了魂兒去。」
「這話怎麼說?」穆小午抬起頭,看向孟昌爬滿了皺紋的臉。
「生孩子免不了要出血的,可是兒婦這次生產出的血卻不多,身體也沒有別的不適,只是心緒不穩,知道孩子死後淚就沒斷過。不過那時她還吃得下東西,也能自己坐起身,可沒過多久,她卻忽然兩眼發直,一頭栽倒在塌上,再沒醒來。據小兒說,她昏迷前,曾拚命扒開窗子,嘴裡不停地喚著『孩兒孩兒』,就像......就像是看到了什麼似的......」
孟昌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個字更是彷彿被吞進了喉嚨里,咕咕噥噥、含混不清。
聽他說完,穆瘸子捋著稀疏的鬍鬚想了一會兒,這才撇嘴搖頭道,「不錯,你這兒婦應該是被嬰靈帶走了魂魄。你們是不知道,嬰靈雖小,卻凶得很,沒那麼容易對付的。所以這錢嘛,自然也要收得多一點。」
圍觀的一眾人不解,隔得遠遠地沖他吆喝,「穆瘸子,沒開過眼的小娃娃哪裡就這麼厲害了,你故意這麼說,是想多收幾個銅板吧。」
「就是因為小,所以執念才更深。」穆小午一邊掏著耳朵,一邊歪頭看向人群,沖那幾個聲音高的馬夫笑道,「越是單純,就越是執拗;越是未經世事,就越捨不得塵世。所以老人離世叫喜喪,孩子就只能叫夭折,而胎死腹中的......」她砸吧著嘴巴,搖頭道,「那戾氣可大得很呢,被它們纏上的,可是很難綉回來的。所以我們多收點銀子,可是一點便宜都沒占呢。」
「可不是嘛,這是拿命搏的買賣,又不是賣幾個瓜幾個棗的事情。」聽穆小午這麼一說,穆瘸子登時多了些底氣,他站了起來,手指朝人群指指點點,示意那幾個聲音大的閉嘴。
「哎呦,神仙啊,我們光是請郎中就不知道花了多少錢了,只要能救活兒婦,我們多少銀子都願意出的。」孟昌一說這話,他旁邊一個年輕的漢子忙朝穆瘸子磕了幾個頭,嘴裡不斷說到,「神仙,請您救救我媳婦吧,否則,我們孟家就太對不住她了呀。」
穆瘸子摻他起來,捋著鬍子笑,「這倒不必了,我們穆家人行走江湖這麼多年,也是講道義的,人救不回來,我斷不會收你一文錢。」
說完,他朝穆小午一揮大手,高聲道,「小午,幹活了。」
「得嘞。」穆小午應了一聲,歡歡喜喜地鑽到竹床下面,翻箱倒櫃了半天,終於拖出一隻破舊的木匣。匣子比她的手掌大不了多少,上面雕刻著粗陋的紋路,塗染在匣面的紅漆不知褪了幾層,從裡面隱隱透出一點黑棕色。
她氣喘吁吁地站起來,拂掉木匣上厚厚的一層灰,這才將它遞給穆瘸子。
穆瘸子見了木匣,登時兩眼放光,寶貝似地捧在手心,又用袖口將它仔仔細細擦拭了一番,眯眼沖圍在棚外的眾人笑道,「今天啊,就讓你們見識見識我們穆家的寶貝,也見識見識我的本事,省的你們成日紅口白牙枉說我騙人。」
看熱鬧的人群里響起一片噓聲,更有人道,「穆瘸子,出水才看兩腿泥呢,你倒是讓我們先瞅瞅這木匣中的寶貝再說啊。」
穆瘸子沒再言語,咧嘴嘿嘿一笑,將匣子緩緩打開。
匣子裡面放著一枚銅針,一指來長,服服帖帖地橫在匣子中央。可是,它非但沒像眾人料想的那樣周身放光,相反,針身上綠銹斑斑,儼然許久沒有磨過了。
看到穆瘸子裝腔作勢半天就拿出這麼個玩意兒,圍觀的眾人皆笑出了聲,就連孟昌都臉色微變,眼中的希望剎那間黯淡下來。
「呦,前段日子下雨,針莫不是被雨淋了吧。」穆小午見眾人都在笑,臉上就有些過不去了,伸手想接過匣子看個仔細,可一個沒拿穩,匣子便從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她的腳面,疼得她抱著腳「哎呦」了半天。
「小午,別把腳扎了,哦,不對,別把你家的寶貝折了,那你到嘴的酥鵝可就飛了。」
取笑聲在人群里此起彼伏,然而下一個瞬間,卻像被濕熱的空氣吸去了一般,戛然而止。因為那枚銅針,那枚沾滿了綠繡的銅針,正騰空立在穆瘸子鼻尖前端,針身微微抖動,似是準備飛出去一般。
針眼裡面赫然穿著一條白線,亮白耀眼,像一道細細的光束,將整個棚底都照亮了。
明明沒有風,白線卻左擺右晃,如一條按耐不住的尾巴,蠢蠢欲動,一觸即發。
「長針立,白線起,萬魂歸,穆瘸子他......他方才是這麼說的吧?」
「是這麼說的不錯,可是這針怎麼就憑空飛起來了呢?
不知過了多久,人群里才發出幾聲壓低了嗓音的嘀咕。
見狀,穆小午得意一笑,伸手在銅針周圍揮了一圈,「各位可都瞧好了,我爺爺使得可不是什麼蒙人的把戲,一會兒他再念個訣兒,定能將這女人的魂魄尋回來。」
話沒說完,她忽然磕絆了一下,眯眼朝人群最後面望去:那裡站著一個男人,他身著石青色蘇綉長袍,腰間掛著香囊玉佩,眉清目朗,彷彿與身旁那些五大三粗的馬夫來自於兩個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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