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傷口

第397章 傷口

七八隻鴿子散落在阿玉的院子里,羽毛雜亂,爪子綳直了,前端尖鉤上掛著的水珠被陽光一照,亮得嚇人。

「大太太,大太太她......」阿玉的貼身丫鬟小覓跪在屋子前面,手朝沒有完全關闔的屋門一指,泣不成聲道,「今早我來伺候太太梳洗,可是發現門半開著,朝里一看,就看到太太她......她......」

周萬中沒等她把話講完,就已經把屋門推開。陽光從肆無忌憚地闖了進去,照亮了仰躺在地上的那個人的面容。

阿玉似乎走得很安寧,雙目合得很緊,睫毛耷拉下來,在下眼瞼處化成兩道淺淺的暗影,嘴角卻彷彿含著抹笑意,周萬中走過去的時候,被他擋在身後的陽光跳了出來,將阿玉的臉映成了健康的蜜色。

他似乎許久沒見過她這副模樣,印象中,他的這位原配妻子身上有一股永遠澆不透的硬殼,他覺得那是假模假式的偽善,可是翠微卻覺得那是阿玉故意在她面前故意端出大太太的威嚴。

不管怎樣,這種虛偽都是他所不喜的,可是現在,在看到阿玉的遺容的時候,周萬中卻覺得那層硬殼破了,躺在地上的這個不會動不會呼吸的阿玉才是真正的阿玉,是花燭紅妝,與他拜堂成親的妻子。

周萬中蹲下身子,想摸一摸那張早就被滄桑侵蝕了的臉孔,可是手伸到一半,他停住了,心臟劇烈地跳動了起來,他想起阿玉昨天吃的那隻酒釀餅,餅裡面,夾著一張被豆沙染成紫色的紙錢。

心中僅有的那一點歉疚煙消雲散,壓在周萬中胸口的,是一塊又硬又冷的冰磚,朝外「嘶嘶」冒著寒氣,將他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次呼吸都浸潤得冰涼。

討債來了嗎?原來昨晚的夢並非是夢,而是他高懷仁的警告,他終是不能瞑目的,所以即便過了這麼多年,也要討回他欠他的一筆血債。

周萬中拚命搖頭,心跳如擂鼓,幾乎要將衝破胸膛,像夢中那樣到這污濁的人間來稱一稱自己的重量。他勉力穩住心神,下一刻,卻在小覓的驚呼聲中,伸手將阿玉身上的衣物撕扯了下來,連貼身穿的那層中衣都沒有放過。

在場的男丁齊刷刷轉過頭,小覓上前攔了幾下,卻被周萬中一把推開了,後背重重摔在地上,那小丫鬟便不敢再上前一步。

「怎麼死的,你是怎麼死的......」周萬中說著不成調的句子,目光在阿玉袒露在外的身體上一寸寸掃過,「你是怎麼死的?冤魂?放屁,別人信,我可是不信的,臭娘們你倒是說話啊,你到底是怎麼死的?」

他瘋了似的,坐在阿玉身上,掰開她已經僵了的口鼻,手伸進去仔仔細細地摳摸著。

「父親,您在做什麼?」門口傳來驚恐的叫聲,周豫豐闖進來,看到阿玉裸露的屍身,先是一愣,然後將周萬中從自己憋屈了一輩子的母親身上拽了下來,狠狠摔在一旁。

「身子都僵了,老爺,讓姐姐走得體面點吧。」跟著周豫豐走進來的雙碧眉宇間含著憂傷,勸了一句后,便用手帕捂住嘴巴,嗚咽不止。

周萬中顯然沒聽到這句勸告,甚至,連被兒子掀翻在地上都未曾察覺,他的腦袋小頻率地擺動,像一隻低頭捕食的公雞,口中仍然喃喃不停,「她是怎麼死的?傷口在哪裡?為什麼......為什麼看不到?」

站在院外遠遠望著這一幕人倫慘劇的的穆小午,此時輕扯了一下趙子邁的衣角,輕笑了一聲道,「那周萬中若不是被嚇破了膽,以他的醫術,應該知道這世界上致死的法子有千萬種,又何必苦苦執著於一個傷口。」

趙子邁咬住嘴唇,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午覺得她是怎麼死的?」

穆小午的眼神冷了下來,像含著兩點冰錐,「自然......是被害死的。」

趙子邁鎖住她的眼睛,「為什麼?」

「看到那些死鴿子了嗎?形容可怖,連爪子都抻直了,而且一窩的鴿子,死得一個都不剩,多半是被人餵了毒。」她略頓了一下,目光從鴿子轉到阿玉身上,眼睛輕輕眯起一點,裡面閃動著晦暗的光,「有人對阿玉的鴿子下了毒,或許也對鴿子的主人下了毒,就算沒有對阿玉動手,她也是被其它法子謀害的。」

不等趙子邁再問出一個為什麼,她就自顧自接著道,「我們為什麼進入到這片迷霧中,因為我們要尋找狄真,可是這裡面沒有狄真,只有這麼孤零零的一座大宅。換一種說法,除了這所宅子,我們去不了任何地方,子邁,你有沒有這樣一種感覺,我們一直被一隻手牽著,它把我們引向何處,我們就只能去往何處,除此之外,別無他路。」

「只能按照它的安排,將這所有的一切都經歷一遍,才能看到這片迷霧的終點。」穆小午嗤笑一聲,「它想讓我們看到的東西,難道會是什麼平淡如水的人生百相嗎?自然不是,這霧氣里,充滿了殺戮和詭計,若非如此,我們也不會在城池邊緣發現那麼多面目全非的屍體。」

趙子邁點點頭,又馬上搖了搖頭,帶著些許歉意沖她傻呵呵一笑。他沒有聽懂,其實就連她自己,也還沒有完全想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這茫茫霧氣,迷住的不只是她的眼睛,還有那顆比任何人都要清明通透的心,她比任何時候都要無助,也比任何時候都要氣餒。

她知道狄真一直都在,用那雙染盡了腥風血雨的眼睛偷偷窺視著她,而她,卻連他的影子都觸不到。

穆小午輕輕捏了捏拳頭,扭頭看向趙子邁時,卻發現他偷偷打了個哈欠,感覺到她的注視后,又連忙把嘴巴閉得緊緊的,牙齒輕輕咬著上唇,怕她發現自己的窘態。

極為孩子氣的一個動作,她焦灼的心忽然就這麼鬆軟了下來,像被春雨灌溉后的泥土,帶著一絲植物的芬芳,鬆軟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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饗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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