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往事不可諫
不是沒有預料到翠微可能會出事,更不是坐視不理,穆小午聽到了呼救聲,也循聲去了,可是就在這條通往柴房的青石板路上,她迷失了。
她看向前面,心中默默丈量著,也就不過十餘丈的距離,跑幾步就到,可是方才,她卻怎麼都過不去。
這條路彷彿沒有盡頭,每邁出一步,前方便又延展出一步,回頭時,卻發現自己還在原地,分毫未動。一開始她還不信邪,順著斑駁的路面跑了許久,可是當聽到翠微的呼救聲越來越弱,才懊惱地發現自己還留在原地,前方磚縫裡的那株小草,還是原本的那一束,連沾在鮮嫩草葉上的露珠兒,都還未落下。
沮喪佔滿了她心裡的每一個角落,也點燃了她的鬥志,穆小午閉目而立,屏息節氣,將血管中流動的每一點燥熱都集中在兩掌上,對準腳下那株可憐地小草推掌出去。
火焰像水流一般從指尖傾瀉而出,雖然衝出去的那一刻,她感覺氣息滯塞,胸口被忽如其來的一陣寒意冰得發麻,可是到底,那若刃流火是衝出去了的,以不可阻擋之勢,將那株嬌弱的小草裹挾在中間。
可現在呢?小草還毫髮未損地在磚縫中招搖,她咬緊后槽牙蹲下身,果斷地將它連根拔起,在指間捻成碎末。
「子邁,從這裡走到柴房,要走多久?」哭聲時斷時續傳過來,聽得她心煩不已。
「呃?」趙子邁不懂她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到底是何意,略略定了下神,才慢吞吞道,「也就......二三十步吧。」
「二三十步,我方才用了半炷香的時間,都沒跑過去,」她暗自冷笑,眼珠子黑得好像無邊的夜,「直到呼救聲弱了,沒了,我才發現,自己能靠近那間屋子了。可是有什麼用呢,她已經死了,一半身子掛在窗戶外面,十根指頭卻還朝前張得大開,像是在求救。」
「原來小午已經去過那裡了,」趙子邁費了好大功夫才明白她的意思,舔了一下嘴唇,他垂首想了一會兒,方才慢悠悠牽過她的手,「你別這麼沮喪,爹常說,往事不可諫,未來不可追,沉溺往事是懦夫之為,打起精神將眼前事做好,方得始終。」
「可天命難違,這一切都是註定的,誰都改變不了,我也不行。」
穆小午嘟囔一句,心口處卻忽然像被針扎了一下,突突地疼著:往事不可諫,往事不可諫,往事不可諫.......
她將這句話重複了許許多多遍,一直到眼睛里的那股子森寒蔓延至渾身上下每一寸肌理,才搖著頭自嘲地笑了幾聲,閉上眼睛,遮蓋住眼底那絲絲縷縷纏纏繞繞的狠戾,「往事不可諫,沒錯,原來是這個意思。」
「小午?」趙子邁在她手指上輕捏了一把,睫毛上下撲閃,帶著一股天真的可愛勁,「小午?」
他又問了一句,將她的心神全盤拉回來。
「子邁,交給你一個任務,」她將嘴唇湊到他的耳邊,吹出的氣輕拂他鬢角的發,「你去問問曹管家,這裡是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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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地處偏僻,方圓幾里一戶人家都沒有,以前秀榮還覺得奇怪,不明白周萬中為何要將宅子建在這樣一片荒涼的深山中,可是現在,在她匆匆逃離了自己生活了幾年,甚至本以為要生活一輩子的宅院的時候,她才終於醒悟,原來周萬中並非是討厭人來人往的吵嚷喧雜,而是因為身為朝廷欽犯的他,怕被熟人認出來罷了。
而直到這一刻,翠微才生出了些許後悔,不是後悔自己的決定,而是後悔沒有聽周豫豐的話,早一些離開。因為若太陽還沒有下山,她就不會像現在這般狼狽,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濕潤泥濘的林間,有幾次,還被地上的樹杈絆倒,摔了滿身滿臉的泥不說,手裡的包袱也鬆開了,金銀玉器灑了一地,害她不得不在那些泥污中仔細搜羅,又耽擱了好些功夫。
以至於現在,月亮已經掛到樹梢了,她也就跑出了將將半里地,回頭,還是能看到那間鎖住了她和雙碧,以及已經死了的阿玉和翠微的大宅,它穩穩佇立著,敞開的門像一張大嘴,再往前竄出幾步,便能將她一口吞掉的似的。
好在裡面的人現在正在忙著翠微的事情,沒工夫管她這個最不惹眼的三姨太,秀榮微微喘著氣,扯起地上的包袱,頭也不回地繼續朝前走。然而翠微的臉,就在這一刻,如頭頂的月華一般,輕飄飄落進她的心裡,揮之不去,驅之不散......
她的死狀算不得猙獰,雖然手指綳直,伸向前方,似是想抓住什麼一般,但是那張尚未褪去青春色彩的臉蛋上,卻寫著一首如夢似幻的詩句,雙頰微酡,蔓延出去,將她的眉毛和眼睛都洇上了一層暖色。
或許快樂到了頂峰,就是痛苦的,痛苦到了極致,又會幻化成快樂。
秀榮一眼就能看得懂,因為在無數個沒有人陪伴的夜晚,她也曾對著朗月稀星,沉溺在自己的幻象中不能自拔。
秀榮下意識吞了口唾沫,旋即,脖頸上一涼,像沾上了一層寒霜,凍得她猛地哆嗦了一下:翠微為什麼會死,她活靈活現的眼睛,永遠在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嘴唇,雖然讓她心生厭煩,但怎麼會只在這短短的幾個時辰,就徹底變成一段冰冷堅硬的記憶了呢。
冤魂索命,難道真的像別人說的,這般地來勢洶洶,掐滅所有生機,將他們一個個拋到死亡的深沼中,不殺個淋漓盡興,絕不罷手嗎?
周萬中害死了高懷仁,害死了他一家子,所以十幾年後,那個人尋他們來了,用她無法想象的詭異方式,像一隻大手從天降下,要將周家連根拔出。
這麼一想,似乎眼前的困難倒變得有些不值得一提了,只要能逃脫,就算翻山越嶺,哪怕在山溝中摔斷一條腿,又如何呢?
想到這一重,秀榮咬緊嘴唇,踉蹌著站起,重新開始了自己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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