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首先要做的當然是蒸饃饃,昨兒是大娘送來的乾糧,今兒有小姨幫忙了,怎麼也不能再指著大娘送乾糧了。再說這個時候,過完年到元宵是不興蒸乾糧的,年前就要把年後半個月的饃饃都蒸下,儲存在瓮里,一直吃過正月十五去。這可是個巨大的任務。
走到儲存白面的瓮子跟前,小秋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咋就忘了給家裡添點兒白面呢!相對於大米,屬於華北平原的S省主食還是麵食呀!
不過,這會兒發現還不晚,小秋瞅著小姨沒抬頭的空檔,就把盛芝麻的桶拿出來,把桶里的芝麻換成了小半桶白面,又重新收了起來。
因為時間短,半斤芝麻也就翻了一倍,變成了一斤多點的樣子,小秋仍舊裝在小口袋裡放著。然後,她就拿出家裡發麵的黑瓷缸盆來,挖了半盆白面,足有四五斤的樣子,然後端到炕上去。
宋秀蓮看著女兒瘦瘦小小的人兒搬著偌大一個面盆,因為用力憋得小臉通紅的樣子,真是心疼的不行,連忙出聲道:「小秋哇,先將就兩天,我很快就能下地了,到時候我來蒸乾糧就行了。」
小秋用手背撩一下垂下的頭髮,仰臉笑道:「娘,你是怕我不會蒸,給你禍害了這白面吧?嘿嘿,我就在炕上和面,你給我說著點,我就不會糟踐麵粉了!」
宋秀菊也洗完了尿片子,洗乾淨了手進來:「姐別擔心了,我和小秋一起干,今年咱家的饃饃也是我發麵蒸的呢,放心吧,糟踐不了你的白面。」
被她們倆這麼一說,宋秀蓮即便心疼孩子,也忍不住笑了。
接下來,小秋和小姨分工合作,小秋用小盆子兌了溫水,將發麵用的面引子在溫水中化開,小姨就已經脫了棉襖,系了圍裙,挽好袖子,跪坐在炕上,開始和面。和好面,還不能立刻蒸,拿乾淨的蓋簾蓋住面盆,又拿一床乾淨褥子把面盆蓋住,放在炕頭的角落裡,靜靜等候面發起來。
弄完這些,宋秀菊就詢問小秋:「牆紙買了么?」
小秋就嘿嘿笑起來:「我就想著發上面糊牆,結果小姨就跟我想一塊去了!」
見她兩個嘿嘿地笑,宋秀蓮都不由地跟著笑起來。
因為宋秀蓮坐月子,還有小兄弟不能驚動,小秋也沒打算大動干戈,就打了一點點漿糊,和宋秀菊配合著,把炕圍子糊了糊,用的是堂大伯王利群給的報紙——大隊里訂的報紙,也沒人看,都被大伯鎖著,年底大隊部成員分一分糊牆。小秋家因為與王利群家走的比較近,每年也能沾沾光得一點兒。
糊完牆還不到晌午,小秋就去放雜糧的地方,收拾了好幾種雜糧出來:紅豆、趴豆、紅棗。紅豆趴豆用來蒸豆包,需要泡一泡煮熟用。紅棗用來蒸棗糕和年糕,需要挑一挑,再過一遍熱水,去去苦味兒。
見小秋收拾這些,宋秀菊就提醒道:「你姥娘準備了年糕,你先不用蒸了,等你姥娘蒸好了就送來了。」
小秋也就笑嘻嘻應了,把剛剛正要拿出來的黍子面,解開口袋,一翻手收了起來。黍子面兒蒸出來的年糕是黃色的,不如糯米面粘度大,卻自有一股特有的清香氣,小秋就喜歡這個味兒,只不過黍子產量低,老百姓種的都不多,只是習慣地種一點兒,過年應景罷了。小秋如今有了條件,自然要給自己謀點兒福利。
泡上豆子紅棗,小秋就毫不猶豫地抓了一隻母雞出來,在一隻瓷碗里放了一撮鹽,然後,一手捏著雞頭,一手抓著菜刀……手起刀落,那母雞隻略略掙扎了一兩下子,就交待了。
一個八歲的孩子,如此冷靜、如此利落地殺雞……實在是……詭異!
連站在屋門裡的宋秀菊,都捂著嘴發不出聲音來。她心裡隱隱有些怪異感,院子里殺雞的這個人,真的是那個懂事卻嬌弱的小外甥女么?她怎麼覺得自己看見一個歷經世事、萬事不慌張的成年人呢?真的,小秋那份淡定、冷靜、不慌不忙,簡直讓她一度懷疑,是不是看見了自己母親,宋家老太太鍾玉琴!
小秋專註殺雞,宋秀菊則專註在對小外甥女的驚嘆、崇拜上,誰也沒注意到,籬笆門被人從外頭推開了,王愛巧橫衝直撞地走進來,踏進院子,就開口呼喝道:「小秋個死妮子出來,你把我做鞋的布藏到哪裡了?……啊……你……」
小秋聞聲起身,一手握著菜刀垂在身側,刀刃上尚有一線腥紅的血緩緩淌下來,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她的目光那麼冷,那麼黑,就像無底的深淵、寒潭,沒有半點兒溫度,也沒有半點兒波瀾,那麼定定地對上你……瞬間奪去你的心魄!
王愛巧就是那種浮躁飄忽的心性,半點兒根沒有的,一對上這麼一雙眸子,瞬間忘了惱火憤怒,只覺得彷彿一盆冰水兜頭澆下來,讓她渾身冰冷,牙關發緊,不可控制地打起了寒顫!
「你……你別,別過來啊……」王愛巧氣沖沖跑過來,竟沒進屋門,就被嚇得失了顏色,轉眼,就落荒而去,彷彿身後有鬼在追!
「咦?就這麼跑了?」小秋不明所以地愣怔了一瞬,回頭看向宋秀菊,攤攤手心,沒心沒肺地笑笑:「小姨,你說這人是不是有病啊?……不但有病,還是病的不輕!」
小秋自問自答一番,就將突然跑來又跑走的王愛巧丟到一邊去了。她心裡盤算著,一定要弄點兒雞肉收起來試試,要是能夠複製雞肉就好了……哪怕一天複製一根雞腿兒呢,也夠給娘熬雞湯喝了。
興沖沖地打著小算盤,小秋端起雞血碗,拎了母雞,往屋門口走過來。
一進屋門,就聽到宋秀蓮埋怨道:「你個孩子,咋就一聲不吭地把雞給殺了呢?那麼好的母雞,留著下蛋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