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8章 腦袋撞牆疼
林朝先豎起了耳朵，想要聽「難」後面的那個字到底是什麼，想要驗證這個用變聲器的兇手是否和自己猜測的一樣。可下一刻，卻讓林朝先驚訝了。
「難當。」難過住持開口說道：「你在廟裡的時間也不短了，滿打滿算也快三十年了。這三十年裡，我們一起誦經禮佛，我們一起寢起餐用，春天我們看嫩芽新綠，冬天我們看雪落月升，我原本以為這麼多年過去可以讓你放下仇恨。我原本以為你可以像我們一樣，用快樂放下仇恨，可你還是將它背起來了。」
「難當？兇手竟然是難當？」林朝先心中忍不住問道，這和他自己的猜測有很大的出入。
就聽難過住持繼續說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為我而死。當年我們三個殺人上山，拜了性能師傅，分別取了難過，難算，難訓這三個法號。難算當路霸的時候身上又不少傷，他臉上那道長長的砍傷，就是打那個時候留下來的。我想你也是如此猜測，才第一個對難算動手。」
「你不知道當初上山的路霸一共有多少人。可你知道總在『難』字型大小的僧眾中，殺了一個人你便再也停不下手，你或許覺得錯殺一千也不能放過一個。你為尋找正義而來，可卻做了和我們當年一樣的事情。」
「難當，那一對夫婦已經落水，沒有生還的希望了，現在這裡就只有我們兩個人而已。這裡黑漆漆的，我看不見你，你也看不見我。若我想跑，你未必有把握殺死我。而我之所以不跑，是因為我想讓你明白，我們能放下的東西，你也能放下。如此，我算不得功德圓滿，也算少有開悟。」
「別！」
聽到難過住持的話，林朝先心中已經明白了他的用意，他立刻大聲喝止，可已經阻止不了一心求死的難過，只聽「碰」的悶聲，緊接著便是摔倒聲，林朝先立刻意識到，難過住持撞壁自殺了。
這一聲大喝在洞中波動，迴音一層套著一層，那個「別」字還回蕩在幾人耳邊的時候，林朝先也不顧腳下的危險，黑暗中三步並作兩步，摸黑來到難過住持的附近。
「林檀越，你也追到這裡來了啊。」難過住持氣息微弱，但還是笑道：「你看，這就是我的方法。」
「你的方法就是用你自己當誘餌，引兇手出來是嗎？」林朝先眼中帶淚：「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就能揪出他了，用你自己的命換來的真相值得嗎？」
林朝先感受到難過住持的腦袋上破了一個大口子，鮮血正潺潺流下，他撕開自己的衣服做包紮，可他明白，大雪封山的情況下，難過住持堅持不了多長時間。
「善有善哉惡有惡報。」難過住持說道：「我死之後所有的仇恨都已經放下，我只是求你一件事兒，不要逮捕難當。」
林朝先沒有說話。
難過住持輕輕嘆口氣：「我倒是也明白，你是警察，抓殺人兇手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跑吧！跑啊！你個傻瓜，永遠不要回到這裡來了，找一個別的廟了結殘生，把你背負的那麼多東西都放下吧，不要被人找到，去尋找能讓你快樂的事情吧！」難過住持撐著一口氣忽然大喊道，甚至嚇了林朝先一跳。
林朝先聽到不遠處傳來尖銳的哭泣聲，緊接著便有腳步移動聲。林朝先剛想要站起來，卻被難過住持死死扯住衣服，力氣好像有一頭牛那麼大。
「他下不得山去。」林朝先說道：「他遲早會落網的。」
「那就是他的命了。」難過住持說道。
林朝先搖搖頭，將難過住持背在身上：「不用多說了，我也沒什麼好安慰你的，你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了，可好歹別死在這裡。」
「人都要死。」難過住持說道：「死在糞坑裡和死在玉床上沒有區別。林檀越您是個有佛性的人，我死之後住持讓難執來做，他雖然有些世俗，可是個好人。其餘的我也沒有什麼好交代的。」
難過住持的聲音越來越低，他沒有多少氣力了。
在這種環境中林朝先沒法走快，他只能不斷和難過說話，讓難過住持不要睡去。
「你就是震三山？」林朝先說道：「不像啊，震三山殺了沒有一百個人也有五十個人吧，我看你不像是那樣的殺人狂魔。」
「哈哈。」難過住持笑了起來：「人們願意找善人的毛病，卻又願意給惡人開脫。其實我這輩子就殺過一個人，就是山上的那個和尚。這個世界上的聰明人很多，很多人打著震三山的名號殺人，都算到了我們的頭上，我們也是走投無路。永遠不要覺得有人是傻子，如果你覺得自己很聰明，那麼你就是最傻的那個。」
林朝先說道：「你這番話，倒是和我一個朋友說的一模一樣。」
又走了一段路，林朝先只見前方影影綽綽有火光，立刻喊道：「誰在那兒？」
「我！」
再坤渾厚的聲音傳來，緊接著就是跑動聲。
「住持，你怎麼了？」再坤見難過滿頭鮮血。
「所有事情的真相，林檀越都已經聽到了，難當是兇手，住持職位交給難執。」難過住持已經閉上了眼睛。
「快，還有很多師兄弟就在洞外。」再坤說道：「林檀越，我力大身沉，讓我來背，怎麼也得讓師兄弟看住持最後一眼。」
說著，再坤將難過背在背上，噠噠噠跑動起來：「以前我混社會的時候，經常背快撲街的兄弟，這對我來說是輕車熟路。」
再坤並沒有那麼悲傷。
林朝先一路喊著難過的名字，跟隨著再坤跑出了洞外。只見洞外是許多火把，看樣子不少人都追查到了這個洞口來。
「師傅，師傅！」眾弟子都喊了起來。
像是迴光返照般，難過住持忽然說道：「原來學了佛之後，用腦袋撞牆也疼啊。」
說完，難過住持頭一歪，雙手一耷拉，已經再無進氣，他死了。
再坤將難過住持平放在地面上，眾僧人將火把插在一旁的雪地上盡數盤坐下來，一同詠誦佛經，為他們的師傅超度。
「原來學了佛之後，用腦袋撞牆也疼啊。」
這是難過住持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句話，讓林朝先想哭的時候，反而先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