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入骨相思知不知
眼看著明軍就要支撐不住,一溜兵馬忽然從城外闖進來,殺出條血路直衝向我們,我還沒有明白過來已經被提到馬上,本能的喊了一句,「青硯?」
「不要講話!」丁爻肅然道,徑直將我橫在馬上帶進風荷內宮,「你好大的膽子,戰場也是你胡鬧的地方?」
我抿唇就要站起來,又被按回榻上,丁爻氣色盛怒的斥道,「幸虧青硯留書擔心你的安危,再晚一刻你豈不是性命不保!在這裡老實休息,外面的事無需掛記!」
他轉身復又出去,行走間帶起一路風息,有如此高手坐鎮我才頗有些釋然,外面挑開珠簾又進來一個人,「小池。」
她臉上淡淡的看不出什麼悲喜,怔忡的望著一身血跡的我,彷彿分別已經千百年,乃至分不清該擁抱還是該退縮。
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個把我當作自己情人而毀了大好光陰的女孩,她以往純真的笑靨已經為了我丟散在寂寞里,卻始終不知道真心的那個人已經在黃土壟中仙逝將近三年。
如果她知道了會如何呢?
那塊玉落在楚心游白皙的手心,「我的小池,不到無路可退決計不會還回這塊玉,我真高興……小池在危險的時候能夠想起我。」她話雖含笑,眼底卻透出淚光,委屈與哀怨齊齊投在那塊玉上,我不禁慶幸她沒有看著我,不然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臉站在她面前。
「小游,你知道我其實是……」
「身負家仇么,我知道的,」楚心游打斷我,「你和皇帝在一起我不怪你,在北疆躲了那麼久我已經想通,可是我想不通的是,為什麼你會和林青硯在一起?」
「難道不是被逼的嗎?難道你真的甘心情願?難道你忘了曾經拿走我的玉,又把母親留下的唯一東西送給我!」眼淚源源不斷從她眼角滾落,她一步步走過來逼得我不得不後退,「為什麼最後跟了他走,在我為你放棄一切之後!我絕不原諒你池牟宸,你要我怎麼原諒你!」
女孩子溫香軟玉的手,打在臉頰上卻格外的疼,我垂首不說一句話,如此害了她,連愛人珍貴的心都換掉之後,她卻還滿懷幽怨帶著無法捨棄的依戀領兵援助。
沉寂良久之後她輕若細雨的聲音飄過來,「可是,我看見玉的時候就知道,其實你是沒有忘記我的……你曾經說報仇雪恨之後就和我一起離開京城——小池,你願意現在跟我走么?」
我愣了一下,終於緩緩的搖了頭,「小游,我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
「……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是原來的那個池牟宸,這個身體是,可是靈魂卻不是了,所以也沒辦法履行對你的什麼承諾,我……」
「你胡說些什麼,難道你真的喜歡那個林青硯,要和他過一輩子嗎?」楚心游艱難的一笑,「你不要騙我,小池,不論以前發生過什麼事我都一樣喜歡你……」
「小游,池牟宸已經死了,正是因為他死了,我才會進到這個身體來,我完全是另外的人,在此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誰,那些承諾都是你和池牟宸之間的記憶,我是全然不知道的。」
「你是想說,那些話都不算了是不是?」
我看著她漸漸冰冷的眸子一時語塞,只得勉強道,「小游,你愛的那個人已經……」
「真可笑……」楚心游冷笑著搖頭,「變心就說變心好了,找什麼奇奇怪怪的借口!」
我深吸了口氣瞠然愣在原處,僵持良久終於嘆息般吐出一句,「好,我是不愛你了,我不找任何借口。」
可憐的人,聽見如此決絕的話反而失了勇氣和鋒芒,看著她詫然的抬頭望過來,我避開她的眼一字一頓的道,「以前也許愛的很深……但現在不是了。」
「小池?」楚心游僵硬的笑了一下,神色古怪的望向我,「不要胡說。」
「我已經不愛你了,其實落水之後我就已經不記得你,也不記得我們有過什麼樣的過去,身負家仇是事實,但是我現在已經報了仇,只想好好開始新的生活罷了。」
什麼道歉什麼解釋能夠驅散悲傷?與其纏綿悱惻,不如乾脆的說出不愛你了,並不是什麼迫不得已的外因逼迫,只是不再愛了,就這麼簡單,心不在了愛情隨之死掉,沒有什麼是能帶進棺材里的,留戀一輩子的只是活著的人。
我寧願殘忍的自作主張,讓眼前的女孩徹底對我死心——不愛就是不愛了,還能如何呢?我不想給出借口,儘管借口也許冠冕堂皇,卻能讓人痛一輩子,因為不是死去的人有錯,反而愈加不能釋懷。
「你……你……」楚心游一步步又向後退去,眼底的酸楚悲憤落在我身上如同炮烙一般疼,「好,只是不愛了……我也不愛你!現在,以後,都不再記得你這個人!」
兩塊玉劈頭蓋臉的砸下來,摔得一地粉身碎骨,楚心游頭也不回的跑出去。
我緩緩的跪在碎玉里露出苦澀的笑,臉上砸出的血和著膝蓋劃破的傷口濺在碎玉上,原本溫潤精緻的兩塊玉不分彼此的混亂在塵埃里。
我一一將它們拾起,血跡滲進破裂的紋理留下擦不盡的印痕,即使外面的可以洗掉,裡面的卻無法可想了,原來最是無葯可治的傷口總是藏在看不見的地方,池牟宸,你離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今天的局面?對於因為愛而無法超度的人,死是解脫,生是凌遲。
收拾妥當的走出去,外面已經一片寧和,迎開卻已然是面目全非,原來守護美麗的同時,我們也將這美麗親手摧毀了。
「余時苒,你還活著?」熙文也是一身血跡的走過來,看樣子傷口已經包紮好了,他笑了笑,卻沒笑到眼睛里,「我剛才找不見你,以為你終於死掉了。」
「那麼簡單被解決的話,你長大成人後找誰出氣呢。」
「哼。」他倔強的撇過頭,忽然又笑了。
「其他的人呢?」
「風荷的人還好,大家都多少懂些毒藥迷煙可以自保,別的人……」
我環視了一眼遍地的殘屍,跛著腳走過去,楚斂蕭遠遠的在城門前站著,丁爻和楚心游都不再見,我怕是被這個愛女如命的父親恨著,連頭也不敢抬,楚斂蕭卻在我經過的一瞬輕輕說,「你是我這輩子最佩服的人。」
我愣了一下站住。
「雖然瀕臨潰敗,你卻比任何人都勇敢,小游強拉我來援救的時候,我本以為會看到驚恐無措的你。」楚斂蕭的身後是茫茫陣海,有的士兵還帶著傷,明顯是參加過剛剛的血戰,程峻挺胸持刀站在陣前,身上又多了些傷口,卻憨實的向我笑。
「這些人是……」
「一部分是我帶來的人,還有路上加進來的百姓,現在他們都歸你統帥了,余將軍。」
「交給我?」的
「交給你,因為你值得他們信賴。」
我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了,空有弱水三千,如果有人對我說「我把青硯交給你」,我大概會當場痛哭流涕——統帥天下有什麼用呢?我來這裡並不是為了做將軍的,該報的仇已經報了,我只想回到那個人身邊而已,把欠他的瞞他的全都解釋清楚,兌現早就該兌現的承諾,我的一生如此也就夠了,只拿我該拿的,其他都是多餘。
可是這樣一來重兵在手的我也不得不回京交接,更因為牽挂著池牟宸的事,總想再去他墳上祭拜一次,結果為了參加熙文的繼任儀式我又在迎開多留了幾天,楚斂蕭已經追隨先行的女兒而去,這邊的事他是徹底放下了,忤逆君臣倫理的心結在和我痛飲一場之後飄忽到九天之外,除了我被冷觀一頓狠批倒也沒留下什麼麻煩。
我原本不知道青硯已經和二師兄林惟追到北蠻境內去,丁盟主收到他臨行前的託付,擔心我沒有勝算還一個人強撐,所以一聽到這邊的異狀立刻有備而來,我再三拜託丁爻千萬不要給青硯知悉這裡的驚魂一戰,唯恐又被那個生性衝動的人責怪。
本來打算和丁爻好好道謝的,畢竟武林的人能夠插手軍政已經很大讓步,誰知道最後慶功宴上所有的武林人士都在唯獨少了盟主,直到夜裡睡不安穩,被一陣破窗而入的吵鬧驚醒,我才大約明白怎麼回事。
林放灰頭土臉的撲到我身上,「小苒!終於找到你了,你不知道我這一路走錯了方向……快把劍借我用用!」
我本能的一縮手,「做什麼?」
「啊呀用用還給你啦!」
「不是說不沾血了么?」我可不想他再破壞好不容易得來的天下太平。
「我不沾血就是別人沾我的血啊!快……」
窗外的男人沉聲道,「送出去的東西哪有要回來的道理。」
「所以說借一……」林放忽然「媽呀」一聲喊,直接就從地上躍起三丈打破另一邊窗戶撲騰出去,然後是被捉住的掙扎聲。
丁爻不知道是氣惱還是可笑的罵,「多大的人了還賴皮!」
「我願意!」
兩個人連打帶吵的聲音漸漸遠去,我卻被夜裡的過堂風吹得一早就開始打噴嚏,熙文罵罵咧咧的找人給我修窗戶,「你半夜沒事打鬼呢?睡覺都能睡破窗!」
……簡直是有苦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