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凌微
時隔半年有餘再次踏入皇宮,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四周彷彿寂寥了許多,原本時而穿行的宮女太監都不見,只剩下空蕩蕩的漢白玉欄杆嘲笑般靜立。
我遣退了密使一路直奔永和宮,凌微是我現在最擔心的人,失去了孩子的她不知道承受了多少痛苦,穿過百轉的迴廊只有一些神色冷酷的禁衛,看見我都有些驚訝,居然也不攔我,遠遠的都能看見永和宮的屋頂時,身後突然響起一聲怪叫,「天啊,你回來了?!」
我被嚇了一跳,回頭看見說話的人時,原本就不大好的心情立刻變得更糟糕,「你在這裡做什麼。」
太醫冷觀玩世不恭的負手走過來,我退了一步,他湊上前神秘兮兮的問,「時苒思念不過,特意回來看我?」
「有多遠滾多遠。」我甩袖不予理會,依然向永和宮走。
「還去那種地方有什麼用,病人又不在那裡。」
我回頭,「凌微……皇后在哪裡?」
冷觀邪笑著打開摺扇,「真是人美心狠,對救命恩人總是這麼無情。」
我皺眉緊盯著他,「那晚上在花園的是你?」
「哎呀,」冷觀噁心的拿扇子遮住嘴笑道,「時苒你這樣說,聽起來好像我們有過什麼瓜田李下之……」
「你給我閉嘴!」我怒道,「我還有急事,沒時間開這種無聊的玩笑,你若再不檢點,即使救過我我也未必感激!」
冷觀努努嘴,「好吧,雖然生起氣來別有一番風味,可是不生氣更好些——別打!我是說,你再去永和宮已經沒有必要了。」
「你什麼意思?皇后在皇上那裡?」
「她已經不再皇宮裡了。」
我驚道,「什麼!她去了哪裡?!」
冷觀搖搖頭,「相比之下你最該關心的人還不是皇后——皇上他病的不輕。」
我愣了愣,明仲軒也會生病?
「我才從皇上寢宮出來,影影綽綽覺得是你,跟過來果然就是,怎麼樣,要不要去看看他?」冷觀搖著摺扇,看起來一點憂君的情緒也沒有。
我轉過身子想了想,瞪了冷觀一眼,徑自改道走向寢宮,附近都是出出進進的宮人,一個個行色匆匆滿眼焦急,端著一些大概是湯藥的碗盞。
疾步衝進去的時候正看見碎瓷片散了一地,旁邊的宮女誠惶誠恐的撿拾,看見我完全駭住,連手裡的碎片也忘記動。
「皇上這是怎麼了。」
明仲軒緊合著的眼帘忽然張開,瞪大眼睛看著我,「時苒……」他抬起手想要拉住我,忽然頓了頓又緩緩放下,神色也變得蕭然,只淡淡的說,「你來了。」
他揮揮手遣退了周圍的人,我立刻問,「凌微呢?凌微她好不好?她去了哪裡?」
明仲軒慘淡的笑了一下,「你心裡裝著所有的人,唯獨沒有我……」說著一陣猛咳。
「你不要這樣,」我不由得皺起眉,「我只是沒想到你也會有生病的時候,你一向是,一向是……」
「一向是我傷害別人,是么?」他笑道,一邊指指床沿,「我現在這樣,也不會對你有危險,坐下來說話吧。」
我猶豫了一下只是在他身邊的軟椅上坐了,看著他憔悴不堪的臉問,「怎麼病成這樣,有多久了?」
明仲軒靜靜搖頭,「凌微她……怕是不肯原諒我了。」
「她自己走的?」我掃了眼地上未乾的葯跡,又問,「既然病了為什麼不吃藥?」
「周續昶兵敗,你應該聽說了吧,不想知道一向精明如他怎麼會因為楚斂蕭的倒戈倉皇至此?」
我淡淡的說,「要他們再熬一碗葯來吧?」
明仲軒只是閉著眼睛自顧自的說,「因為凌微最後以死相逼,那些外戚才答應領兵出擊,周續昶沒想到這一點,被打的措手不及……」
「我問你為什麼不吃藥!」我霍然站起憤怒的問,「為什麼輸為什麼贏,事已至此有什麼好講?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誰,棄身體不顧棄江山不顧?」
明仲軒張開眼獃獃看了我一會兒,苦笑道,「你一直是這樣……莽撞的像頭驢……咳咳……」
我覺得自己額角血管在跳——什麼叫莽撞的像頭驢?
「坐下吧,我抬頭看你脖子會疼。」他依然指著我剛才坐的地方,「你能來聽我說說話也就足夠了,過一會我再吃藥。」
我只好重新坐下來,悶悶的問,「她回戴家了?」
「如果只回戴家也就好了,我才趕回來她就對我說,這是最後能為我做的事,從此後前塵往事一刀兩斷。」
我吃驚的抬頭看他,「她愛你如命,決計不會如此絕情,我去和她解釋,依然請她回來……你告訴我她在哪裡?」
「皇陵九歲庵——她已經出家為尼,誓替先皇守孝。」
我整個人震了一下,顫聲道,「你才是當今皇帝,她如何能擅自作此決定?」
「一個還要仰仗外戚勢力的皇帝,又能做的了多少主。」
我咬牙握緊拳,「明仲軒,你太讓我失望!」我起身後退幾步指著外面的天空道,「初見第一面以為你是人中之龍,這黎民江山皆在你俯仰間,整頓朝綱治理民生,你無不做得井井有條,老臣當權我也只當你年幼無奈,需要適當的契機翻身,現今看來,這樣懦弱的你簡直是大明王朝的羞恥。」
明仲軒面無表情的抬眼看我,眼角眉梢都已經有些寒意,掂量他現在也沒動手的力氣,我得寸進尺的狠聲道,「如果是從前的你再怎麼樣折辱我我也不可辯駁,誰讓你做慣了帝王掌慣了皇權——你若是不病死在這龍床上,這一世切莫再提我在你左右的一年,被你這樣的無道昏君玩弄於鼓掌,我一輩子都抬不起頭!」
「夠了!」明仲軒怒道。
我冷笑著看他,「皇上可真是胸懷大志,得江山為了女人,棄江山還是為了女人,你叱詫風雲這些年連人心不可奪的道理也學不明白,既然這樣的話不如把皇位讓給周續昶去做罷,讓百姓生受折磨又與你何干?只要學我當初,打點個包裹從此終老山林,一個農婦幾頭牛還是買的來的。」
明仲軒已經快被氣瘋,指向我的手不停發抖,「你,你……人世的幸福如果用錢買的來……」
「原來你也知道錢買不來人心,難道機關算盡就能搶得到。」我輕聲說著一邊向外走,「就當我今日來錯了地方,你繼續你的自怨自艾,我依然和青硯回到北方去,連凌微都不要的你我還管來何用?怪不得她也狠的下心,這樣的你只會讓人失望……」
「余時苒!」我轉過頭看見搖搖晃晃站起來的明仲軒,心有不甘的切齒道,「我對不起你和凌微,可是不代表我會放棄你們——你說我昏庸無道,我就打下江山給你看,到時候再論明仲軒與池青硯那個更勝一籌!」
我偏頭無奈的攤開手,「是么,那你可得好好喝葯先,站都站不穩的話……」
他一怔,竟然淺淡一笑,我莫名其妙的收回手,「笑這麼奸詐,你瘋啦?」他生氣我都不怕,一笑我倒想腳底抹油。
「我是想不到,你竟然也有惹我情緒不穩的本事,時苒,你和以前很不一樣了,當初你……」
「來人!」不等明仲軒說完我已經向著外面喊道,「拿葯上來!」
一個小宮女戰戰兢兢的應了,不多時就捧著葯碗上來,一看就是被砸怕了,瑟縮著不敢抬頭看一眼,明仲軒擋開遞過去的湯匙端起碗來,才喝了一口之前的笑意就僵在臉上,皺眉就要放下碗。
我拖長聲音「哦」了一聲,「原來皇上是怕苦的——快去拿些糖膏來。」
明仲軒惱怒的瞥我一眼,仰頭一口氣喝乾了碗里的葯,唇角僵硬的坐在床上不說話,我幸災樂禍的走過去仔細在他臉上看了又看,「不好喝吧?」
他自嘲的笑了笑,「早知道這麼苦,當初就不逼你天天喝。」
「你知道挨打會疼,不是一樣沒留過情?有些事不是不懂而是想不到,你對我求而不得之後才知道凌微的痛了吧,可惜那麼好的女人一直在你身邊,你卻在她離開后才記起她的存在。」
「雖然沒有了孩子,我也會珍惜她,畢竟這世上再沒有人像她那樣待我……」明仲軒長嘆一聲,「可是她卻不肯原諒我。」
我點點頭,「你知道再沒有人那樣待你就好……」我不過是假象,一旦得到也就淡然無味了吧?如此深情,我一開始就不該糾纏進來的。
明仲軒抬頭看著我,似乎有話要說又不知道如何開口,我笑道,「既然你已經明白她的好,我想也該是時候接她回來了。」
「你說什麼?」他犀利的瞪過來
「接你的一國之母回宮啊,你有情她有意,前嫌盡去自然要接她回來長相守。」
「她不是對我徹底死心了?我親自去請都不肯回來……」
「你抱著她已死心的想法去求當然求不回來,」我對眼前的感情白痴循循善誘,「她既然要出家,為什麼非選皇陵不可?如果不是你,她和皇家又有什麼關係?之所以去九歲庵原因無非有兩點,第一,她心裡依然把你看成是依託,第二……她心念你對先皇和長公主的愧疚,想用後半輩子吃齋念佛替你彌補過失。」
明仲軒顫抖著嘴唇抓住我肩膀,「時苒,你……」
「我聰明吧?」總被青硯罵作傻子,我也想聽人誇獎誇獎啊!
明仲軒兩片嘴唇顫抖了半天也沒蹦出「聰明」兩個字,「時苒你,不愧是女人心。」
我當場倒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