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我放你走
一隻雀兒從枝頭掠起,撲嗖嗖扇掉枝頭雪,院中極靜,如同無人之境。一隻貓突然從牆頭躍下來,在雪地上踩下一長溜梅花印,竄進了小屋子裡。
吱呀一聲,首飾鋪子後院的門開了,劉掌柜拎著一隻大包,警惕地四處看看,快步往前走去。
君奕寧輕盈地從角落裡出來,看著他遠去了,轉身往關著瘋女人的柴房跑去。
他這幾日在這裡仔細觀察過,劉掌柜隔幾日就會偷偷從首飾鋪子偷點金銀回去,他手段很隱秘,哄著客人把首飾清洗一遍,改改大小再拿走,或者從珠釵上掐一兩粒不起眼的珠子,積少成多,也是一大筆收入。
號稱最忠心的人,干著最不忠心的事,君奕寧只感覺到好笑,人性果然貪婪自私,在金錢面前,很難有人獨善其身。
他靈活地打開了柴房的門,貓腰鑽了進去,那女人正縮在草堆里,輕輕淺淺地喘息著。
「起來,我放你走。」他推了推女人,小聲說。
女人緩緩睜開眼睛,喃喃地問:「是阿紫嗎?」
「嗯,快起來。」君奕寧壓低了聲音,扶她站起。
「你來接我了呀,去我們兩個的家嗎?」女人弱弱地問。
「是,我們走。」君奕寧把她背起來,快步往外走。他在這裡看了幾天,女人每天經受折磨,實在可憐,不如做個好事,趁劉掌柜不在,把她送走,也算行了善事一樁。
女人枯瘦的手臂環過來,輕輕地攬著他的肩,柔聲說:「你好久沒這樣背我了,那一天,你這樣背著我去看太陽花,我一輩子都記得。」
「別說話。」君奕寧不忘關上門,靈活地繞過了看守,在僻靜角落翻牆出去,施展輕功,飛快地穿過大街,到了對面的酒樓里。
他幾日前悄無聲息地控制住了這座酒樓,用以觀察對面幾家鋪子的情況。選這家酒樓也有原因,只有這一家是土生土長的汰州人,背景簡單,老闆被他請去拖家帶口地「遊玩」,待他辦完事再還給這老闆。
幾名心腹侍衛正在後門處等著,見他進來,立刻接過了他背上的女人。
「太子殿下,就讓她在這裡住著嗎?」
「嗯,看好她,請王府的大夫來給她看看,不要走漏風聲。」君奕寧點頭,轉身想走。
「阿紫。」瘋女人拉住了他的手,戀戀不捨地說:「別忘了,來接我。」
「去休息。」君奕寧點頭。
「阿紫,你去家裡看看吧,我給你準備了禮物呢。」女人又拉他,輕聲說。
「你家在哪兒,告訴我,我去看看。」侍從為了君奕寧脫身,隨口問了句。
「你怎麼忘了呢?就在常五街衚衕,那棵枇杷樹後面呀。」女人笑著,抱住了君奕的腿,喃喃地說:「你說了,讓我替你守著那裡,那裡就是你所有的秘密,我替你守著,你放心。」
……
山腳有石屋,熊熊的火堆映在蒼老的容顏上,一隻眼睛緊合,一隻眼睛微眯,看著眼前熊熊的火。幾具白骨架靠著陰冷潮濕的石壁站著。幾隻靈鼠偎在火堆邊啃松果,咯吱咯吱的聲音響個不停。
角落裡,草席下有一角緋色衣角露出來,過了會兒,草席被掀開,如美玉般的臉猛地側向火堆,片刻悵然之後,一聲驚呼。
「師傅?」
那人轉過頭,眸子里凶光閃過,隨即換成了冷漠。
「師傅你活著?」
緋玉跳起來,快步走到他的身邊,上下打量他,身子綳到極致,滿臉的不敢置信。
「怎麼,很失望?」他抓了把木柴,往火堆里丟,啞啞地問。
「怎麼可能……明明……你明明……」
緋玉退了兩步,臉色愈發難看。
「哼……」他冷哼,冷冷地笑,一聲又一聲的笑個不停,在石屋裡迴響不歇。
緋玉倒冷靜下來,在他身邊坐下,緊盯著他看著,薄薄的唇角緩緩勾起一絲譏笑。
「活著又怎麼樣,成了這般醜樣子,不如去死了。」
他也不生氣,只睥了緋玉一眼,平靜地說:「你們是我調教大的,果然都是些歹毒無情的東西,你放心,把你們四個都找來了,我把你們的皮剝下來,再製成這樣的白骨,以後專為我用,以後我就替你們享受富貴。」
「呵,想得倒挺美。」
緋玉腳尖一踢,把圍在一邊啃堅果的靈鼠踢開,眸子死死盯著他。當年傾倒眾生的丹青客,如今成了這般丑模樣,臉上布滿皺紋,皮膚粗黑如裂開的黑土地,一雙眼睛更是可怖,有一隻是被紫虞用一箭射中,從此瞎掉。
當年師兄妹四人決意在紫虞的帶領下,擺脫丹青的控制,趁月夜清冷,他大醉而歸,對他痛下殺手。
在他手下生活,並非樂事,不分寒暑的苦練技藝,稍有差池,便是可怕的懲罰。他會把你吊到懸崖邊的松樹枝上,輕則一天一夜,重則數日,寒冷飢餓是次要的,最恐怖的是看著腳下那深不見底的黑淵,不知自己何時會掉下去……
不能違抗他,不能有絲毫怠慢。出師之後的日子更難過,在他的控制下,去達官貴人那裡出賣自己也是次要的,可怖的還是心靈上的折磨。
他們給丹青不知積累了多少財富,日子久了,紫虞便開始想要自由,幾次出逃,幾次毒打,緋玉要護著紫虞,被丹青丟去陪侍一個200斤的胖男人,他那晚拚死反抗,被死胖子用燭台燙了臉,又引著了身上的綢衣……
紫虞暴發了,苦忍著,求丹青給緋玉換臉之後,帶著三人刺殺了丹青,那一年,丹青三十五歲,到現在也不過四十多而已,看他的模樣,已是六七十了的年紀,想必這些年也不好過。
緋玉突然就輕笑了起來,抽了根燃著火的枝子,指著他說:「丹青,你會後悔回來的,我們能殺你一次,還能殺你兩次。」
「是嗎?哼。」丹青滿眼嘲諷,冷冷地說:「你可能還不知道,你們驚動的是什麼人,邢掌柜已經死了,你們死後,我就換成他的臉。」
「你故意引著茶香的人捉去了小公主?哈,你的心還是這樣細。」緋玉笑得肩亂聳,又連連搖頭,「師傅,你聽說一句話嗎,青出於藍勝於藍,紫虞比你還狠,你覺得你能如意嗎?」
丹青抬起混濁的一隻眼,盯了他一眼,不屑地說:「再狠的人,若有了弱點就不再狠了。」
「他的弱點?我?」緋玉笑得更厲害了,眼角都溢出了眼淚,他抹著眼角,指著丹青說:「師傅,你怎麼看不透呢?枉你還是我們的師傅,你果真比不上他。」
「你笑什麼?」丹青終於不鎮定了,猛地站了起來,揮著手裡的木柴要打他。
緋玉猛地揮手,擋開了這一擊,飛快退了幾步,緋色衣袖如艷麗的蝶翅飛了起來。他唇角微勾著笑,隔著火光看丹青,淡淡地說:「紫虞只愛他自己,他是沒有弱點的。」
「他拿你當他的命。」丹青咬牙,惡狠狠地說:「別以為你這樣說,我就能放過你。」
「是嗎?那他可以把我變成任何人的樣子,為何是他?」緋玉反問。
丹青怔住,喃喃反問:「是你自己要求!」
「是啊,我自己要求,但換成你,你同意嗎?天天面對和自己一樣的臉。他愛他自己,所以我成了他。」
緋玉垂下雙手,又開始笑,眼角又有了眼淚,「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世人看不穿。也難你不懂,你又沒有愛過人,就連我,也是現在才想通。他愛他自己,他憎惡世上所有人,但他又不想憎惡我,所以把我變成他,這樣他才能接受我啊。」
丹青的呼吸越來越緊,手裡的木柴已燃至一半,黑漆漆的煙霧往上冒。
緋玉輕輕捲起一縷發,在指間上不停地卷,輕輕地問:
「師傅,你有沒有遇上過一個人,你愛得死去活來,又恨得死去活來?」
「沒有。」丹青粗聲粗氣地回答。
「所以,師傅你是幸運的,走吧,不要繼續了,我不想讓你傷到紫虞,也不想再傷人,你走吧,我會說這一切都是我做的,從此天下太平。」緋玉轉過身,慢慢往山洞外走。
「哈,停下?我忍辱負重這麼多年,你讓我收手?你們是我養大的……」
丹青狂吼起來,聲音猛烈地撞擊著山壁。
「夠了,是我們用自己的身體,供養你的錦衣玉食,你算個什麼東西?你不過是年老色衰后,被同行擠下,之後強迫我們為你去賺取富貴的蛀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