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丑成這樣，怎麼誇你漂亮
幾頂小轎同時落下，轎簾緩緩掀開，蘇語看著最先探出來的一隻素手，知道惹事了！那纖白的手指上戴著一枚火紅的寶石戒指，這寶石雕成了牡丹花，最巧妙的地方是，每一片葉子都薄得像紙，光落進去，再透出來，便像火焰一般熱烈，滿天下，獨此一枚。
這是去年玄泠國送給君瀾之的，他送給了蓉欣貴妃，以示其愛。
婧歌公主出閣，芙葉太后把此事交給蓉欣貴妃親自操辦，以示無上榮耀。明兒就是正日子，她當然要代表太后前來送公主出嫁，還要叮囑公主婚後之事。
此時她已經從金絲錦簾里探出頭來，一雙水靈靈的鳳眼饒有興緻地看向了蒙著面紗的蘇語。別人認不出蘇語，她又怎麼會認不出這條那日在宮裡才見蘇語用過的魚戲蓮葉錦帕？
「好大的膽子，敢在齊王妃面前放肆，掌嘴。」她扶著宮婢的手下了轎子，雪顏上笑意微綻。
後面緊跟的幾頂轎子里也下來了幾名妙人兒，蘇語一眼掃過去，全是官家千金、京中叫得名姓的美人，想來是在為明年春選在做功夫，要巴結宮中第一寵妃妃趙蓉欣。
剛剛還叫囂的宮婢已經跪到了蘇語面前，揚手就往臉上抽，連聲有罪。
這下馬威是給蘇語看呢！誰讓她那天坐在了君瀾之的馬上，還在他懷中？趙蓉欣還沒得過這樣的寵愛。
若放在平日，蘇語也就忍了。
可是，真的別惹有點微醺、還處於失情狀態下的女人——蘇語！
她只站在一大群花團錦簇中，素手輕抬，慢慢地拿下了錦帕，毫不在意大家看到她臉上的紅疹，冷漠瞳眸一一掃過眾人，淡淡地說：「衝撞本妃是小事，明日是公主大喜，這是公主府門口，你們這樣大聲吵嚷，衝撞了喜氣，依本妃看，無人擔當得起，還不拖下去。」
她的清冷，高傲，讓蓉欣貴妃大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就是一直唯唯諾諾的蘇語，那個窩囊廢。
「皇嫂說的是。」蓉欣貴妃變了稱呼，示起了親絡，過來想挽蘇語的手，柔聲說：「我們一起進去吧。」
「貴妃妹妹，本妃頑疾未除，小心沾上。」蘇語一笑，不卑不亢地說。
蓉欣果然嚇到了，連退了幾步。
蘇語心中冷笑，雙手在身前合十立起，又滿臉誠懇地說：「本妃知道公主大婚，只因身有惡疾，也不敢進去，所以只在這裡遠遠地為公主祝福，貴妃妹妹身受重任，快些進去吧。」
蓉欣入宮這麼久，第一次被人擺弄著，不得出聲，芙蓉面上微微覆霜，也不好發怒，勉強一笑，轉身進去。
幾位妙人兒緊跟上前，路過她身前時，一位美人停下腳步，上下打量她，冷冷嘟囔：
「哼，丑成這樣，也敢來外面嚇人。」
看，沒有夫君，沒有娘家，縱使是九貞夫人，也免不了受到這樣的輕視欺侮。蘇語微微一笑，故意抬手想碰她的臉，輕輕地說：
「小妹管好自己的臉吧。」
那女子嚇得一聲低呼，拔腿就走，似乎身後是洪水猛獸在咆哮追趕。
看著她們進了公主府，蘇語懸在唇角的笑才慢慢垮下來，再見，雲秦！再見，竹馬青梅……她轉過身，一步步地往夜色中走。
念安已經在後面說了一萬句奴婢該死，她只當是沒聽到，驀地停下腳步，看向了旁邊的戲樓。
「你不會想進去吧？」念安脫口而出。
「不行嗎？誰規定只有男子才能看戲？」她輕拎裙擺，大步要進去。
別說雲秦討厭那個懦弱的蘇語，她自己也討厭了，為什麼不能痛快地活著？為什麼要唯唯諾諾？為什麼命要在別人的手裡捏著。
「主子……」念恩也嚇到，她知道蘇語難過，雲秦要娶妻了，蘇語最後一絲念想也斷了，在這個世界上，她真的無牽無掛了。念恩心疼她，更不願意看她踏進戲樓里，給自己招來麻煩。
「念恩哪，讓我快活一晚吧。」蘇語的聲音有些發顫。
她活得太辛苦，無依無靠，膽小謹慎，這樣的苟活，有意義嗎？父親，我什麼時候才能為你討回公道？父親被亂棍打死的慘狀，又在她眼前呈現出來……被扒掉官袍和褲子，當著眾人，赤著身子打，那是對讀書人，對蘇朝思最殘忍的侮辱，最痛苦地折磨。
「主子，不行哪。」許娘子也攔住了她。
蘇語眼波微斂，輕輕點頭，她是頂著貞潔名號的九貞夫人，怎麼能拋頭露面來這種地方？呵……她只想痛快，大碗喝酒，大聲笑罵，誰能陪她？
她突然想到了那個小院，那個狂野的男人，他說過，人赤條條來，不帶一物走，何必裝？
快速轉身，快步往那個方向走，放縱去吧，就算是被獅子吃掉了，也算是沒死在俗物手中。
烈酒壯膽，蘇語想重活一回！既然不再怕連累雲家，她還有何可怕，有何可懼？
「主子，你去哪裡？」念恩拔腿就追。
「你們回去，我一個人走走。」
蘇語輕輕擺手，步子愈加快了，一溜小跑，很快就沒進了街上的人潮中。
紅燈籠，燈謎牌，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她順手扯了幾面竹牌，一眼掃過，不屑拋開，這些也能叫謎嗎？俗人、都是俗人……她又停在了一隻小攤前，拿起了一盒胭脂，揭開了，輕輕地嗅了一口，好香……她也是俗人哪，她也喜歡胭脂水粉，她也愛珠釵羅裙，她也是普通的女人哪！
「姑娘，買一個吧……你抹上了……」
小攤主好聽的話硬是沒能編完，臉本就因為疹子紅得像猴屁股了，抹上胭脂又像什麼呢？
「咳、咳……」小攤主把頭扭開。
「你咳什麼，我買不起嗎？」
蘇語有些生氣，為什麼男人都以貌取人？臉上長了疹子，就連看也不朝她看了嗎？
「你誇我一句漂亮，我給你雙倍的錢。」
「啊？」
小攤主同情地看著她，只道她是丑得天天讓人罵慘了，才來花錢買句漂亮！他猶豫了一會兒，決定昧著良心誇一句，嘴才張開，一把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
「丑成這樣，還逼別人誇你漂亮，你怎麼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