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十九 章
高煦很忙碌,每每擠出時間回後殿時,紀婉青總是睡著的,等夫妻再次見面,已是兩天之後。
既然產房都已經進過了,諸般忌諱就更不在意,他徑自進門解下斗篷,站了片刻,等寒氣去了,就直接轉過屏風,往裡屋而去。
也是那麼湊巧,竟剛好撞上紀婉青給孩子餵奶。
這事到底不合世情,因此紀婉青每每給孩子哺乳,總要支開屋中大部分宮人,僅余幾個在裡頭伺候著。
也是這樣,高煦進門才沒再外屋碰上人。
他入目便是這一幕,孩子靠在妻子懷裡大口吮吸著,幾個嬤嬤則候在床榻前,其中包括乳母。
高煦當即怒了,壓低聲音呵斥道:「你們幾個,是如何伺候主子的?」
他當然怒,古人認為,母乳乃精血所化,哺乳損耗極大,因此大家主母才不會親自喂孩子,而小主子的乳母地位才會這麼高,待遇才會這麼好。
像這些被挑選出來進東宮伺候的乳母,不但好吃好喝供著,且她們奶大了小主子,只要不作死,後半輩子享福的基調是定了的。
後來慢慢演變,貴婦們不親自哺乳,才又上添了一層身份的象徵。當然,頭一個原因才是根本。
乳母沒有奶孩子,卻立在一邊看著,讓他的妻子親自喂,高煦驟見,怒意可想而知。
他冷冷盯著眼前幾個乳母,這還是他精心挑選出來的人,「好一群不守規矩的奴婢,要你們何用!」
高煦惦記妻兒,將聲音壓得極低,但一腔怒火,不難窺測。
幾個乳母驚慌失措,登時嚇得腿腳一軟,膝蓋已著地,她們忙磕頭道:「殿下,求殿下恕罪!」
突然的變化讓孩子察覺了,他不安的蹭了蹭母親,停止吮吸的動作,憋了癟小嘴兒,「咿呀」地啼哭出聲。
「你乖乖的,爹爹疼著你呢。」
紀婉青心疼,輕輕拍著寶寶的背,一遍安撫,一邊輕聲喚道:「殿下,你先聽我說。」
高煦見驚著兒子,忙噤聲行至榻沿坐下,一起溫聲哄著孩子。
年輕的父母手忙腳亂,好在小寶貝不是個折騰人的,哄勸了一陣子,很快被安撫下來,他眨巴眨巴浸在淚水裡的眸子,委屈巴巴繼續埋頭吮吸。
夫妻二人鬆了口氣,高煦接過何嬤嬤遞過來的熱帕子,小心翼翼給寶寶抹了眼淚。
既然兒子的飯已經吃了一半,現在就不好立即打斷,他只得忍了這次。
不過,高煦話語中隱有慍怒,將聲音壓得極低,道:「青兒,這幾個刁奴膽敢糊弄主子,可輕饒不得。」
涉及妻子身體健康,他半點不鬆口,只輕聲安撫說:「你才生了孩兒,正該好好養著,此事莫要多理。」
「不是呢,殿下。」
紀婉青好笑又感動,挨著高煦的肩窩笑道:「此事於我身體有益無害,殿下且聽我說。」
「哦?」
高煦自然不懷疑妻子,只是她此刻所言與他認知所悖,乍然聽聞,他難免有些疑惑,「竟有此事?」
「嗯,是真的。」
紀婉青屏退屋中幾個乳母嬤嬤,細細將母乳對嬰兒的好處說了一遍,尤其是初乳,而且還鄭重表示,哺乳對母體恢復反而有好處,沒有壞處。
「我要與殿下白頭偕老的,怎能不愛惜自己身子。」她話語很認真,抬眸看他,美眸隱帶幾分纏綿。
高煦漸緩和了臉色,又聽妻子說:「這是我母親教我的,絕不會有假。」
這種事,必須有個出處,總不能是憑空臆想出來的。於是,紀婉青便將知識安在這輩子的母親身上。
「我與妹妹出生后,就是母親親自喂的。」
其實,小嬰兒精力不濟,視力也模糊,她也不記得當初有沒有喝過初乳。不過,現在就當是有了,「我與妹妹一胎同胞,我倒好些,我妹妹身體就弱了許多。」
「若不是母親這法子,怕是妹妹還要吃虧。」
為了說服夫君,讓兒子沒有疫苗的環境提高免疫力,得到更多保護。不得已,紀婉青只得小小地撒了個善意的謊言,用妹妹當了佐證。
她母親雖然早逝,但卻是因自小身體偏弱,又連連遭遇打擊,傷心過度所致,也其他事情一點瓜葛也沒有。
若父親兄長好好的,想必母親也是能安穩白頭的。
憶起這些往事,紀婉青有些許黯然,片刻后提起精神,看著身畔夫君。
高煦輕拍了拍妻子,以作安撫,沉吟片刻,便說:「既然這初乳這般有益處,又對母體無損,那你便先喂著吧。」
他仔細端詳紀婉青,見她歇了兩日,已經緩過來,臉色不錯,精神也很好,顯然母乳餵養並為帶來損傷,這才點頭應了。
「你喂兩月就好,等滿了兩月,就交給乳母伺候。」高煦到底心疼妻子,以兩月為限,多了就不樂意了。
他暗忖,回頭詢問一下太醫,再命太醫仔細診脈,確定妻子身體完全無損,才好繼續。
如若不然,一切暫停。
高煦本人就是乳母餵養長大的,他覺得自己兒子即便也同樣待遇,也是沒問題的。
兒子他視若珍寶,妻子亦然,讓他損傷一人卻貼補另一人,他是不願意的。
「嗯,都聽殿下的。」
高煦態度很堅決,紀婉青只得點頭應了,她估摸著,兩月也可以接受了。
畢竟,乳母們都是剛生下孩子不久選進來的,大約就一個來月兩個月,乳汁質量都很高,不影響孩子的營養。
況且,現在紀婉青已把兒子生下,等滿月後,就不能再閉門不出了。她有各種必須出門的時候,總不能讓寶寶餓著等,因此乳母必不可少。
既然已經用了,就不差用到底,夫君心疼她,她也不願意一再拂他的意思。
夫妻說著話,這邊小寶寶已經吃飽飯了,他鬆開一直叼著的食物來源,撅了撅小嘴。
「這小子。」
高煦含笑,小心接過妻子懷裡的兒子,放在床榻上,又抬手替妻子掩上衣襟。
雪白的豐腴,讓他眼神暗了暗,好一番克制,才沒有蠢蠢欲動的心思冒頭。
「你也不嫌餿嗎?」紀婉青嗔了他一眼,笑著打趣。
生產時渾身冒汗,人彷彿像在水裡撈出來一般,偏月子里不允許沾水,何嬤嬤只絞了熱帕子,給主子擦拭了一遍身子,面對她的抱怨,一概不予理會。
乳母回頭還絮叨了許久,說明種種月子里不注意的壞處,讓紀婉青耳朵生繭,她只得立即舉白旗投降,才堵住了對方的滔滔不絕。
她此刻說話時,不忘側頭嗅了嗅,皺了皺臉表示不樂意,「我總覺得有些味兒。」
至於高煦會不會嫌棄,她到不在意,畢竟這兩天該嫌棄早就嫌棄了,也不等用到現在。
據何嬤嬤所言,他一有空就往耳房鑽,抱著孩子,坐在床前,像黏住一般不肯挪窩。
好吧,紀婉青的心是甜絲絲的,這男人心裡已是牢牢放了一個她。
「哪裡就有味兒?」
高煦表示完全沒有察覺,反而在她櫻唇上親了親,笑道:「孤只覺得香。」
這般甜的話,一年前剛大婚時是完全不敢想象的,但此刻他說得漸趨熟練。
不對,皇太子這話兒卻發自內心,他真沒覺得有味兒。
高煦直接動手,一手穿過妻子腿彎,一手摟住她的肩頸,將她抱放在床上躺著,「太醫說,你如今不宜坐太久,躺著說話即可。」
叮嚀幾句,又掖了掖被角,他重新坐在床沿,抱起兒子在懷裡哄著,動作熟練了許多,已不見絲毫生疏之感。
「青兒,父皇給我們兒子賜了名,大名高璟。」
這一點,何嬤嬤給紀婉青說過,不過宮人嬤嬤是不能提及主子大名的,因此兒子的名字,她現在是頭次聽說。
「璟兒,挺好的。」她點了點頭,表示很滿意。
紀婉青探手摸了摸兒子的小臉蛋,吃飽喝足的寶寶半醒不睡,抬起眼皮子撩了母親一眼,便徹底闔上眸子睡覺。
「殿下,兒子還沒有小名兒呢,你給取一個唄。」
高煦很期待孩子,雖知道自己肯定不能給取名,但依舊翻了很久書籍,有空就琢磨。她看在眼裡,記在心上,不過這兩天沒與他見面,這才沒提。
「好。」
高煦果然大喜,立即接話說:「孤從前看過,曦字就不錯。」
「瑾字也很好,瑜也是可以的。」一提起這個話題,他的話就多起來,滔滔不絕,一口氣連說了七八個以前看好的字。
紀婉青含笑聽著,「殿下是我們璟兒爹爹,你做主就好。」
高煦興緻勃勃,將這幾個字顛過來倒過去琢磨良久,最後還是一一否則了,「青兒,我們兒子,小名就取安兒罷。」
安,即是平安。
數遍了諸多美好寓意的字眼,他終究還是取了這個看似平淡普通,實則寄託了最美好期盼的字眼。
「好。」
紀婉青眼圈有些發熱,她眨巴眨巴,笑著應了,「我們安哥兒小名就定下了。」
高煦抱著安哥兒不肯撒手,坐在床沿與妻子說了許久的話,直到紀婉青掩唇打了個小哈欠,他才站起,小心將兒子放進悠車裡,再喚乳母進門守著。
他轉出外間洗漱更衣,隨後便折返內屋。
這幾天,高煦都是在耳房外間的羅漢榻上歇息的,守候著妻子與新生兒子。
今兒紀婉青醒著,他也不怕打攪她安眠,直接到了裡間床榻,抱住她往床裡頭挪了挪,自己睡在外側。
「殿下,你要睡這?」
高煦應了一聲,隨即笑道:「你放心,這屋裡的事兒,一句也傳不到外頭去。」
在古代,夫妻感情更崇尚相敬如賓,像他們這般難捨難分,實際上是很讓人詬病的。
尤其紀婉青還是太子妃,一旦宣揚出去,必然會會落下個不懂分寸,甚至是魅惑男人的罪名。
高煦非常清楚這一點,他當然不會讓妻子落到這局面,這清寧宮後殿事無大小,一概不會傳出半點風聲。
「嗯,我知道的。」
紀婉青當然不會把夫君往外推,哪怕他出去是獨眠,側頭在他臉上親了一記以示獎勵,她笑道:「我不許你出去。」
「我也捨不得你。」
低低話語含嗔帶痴,高煦隨手拂下錦帳,回頭便將她水盈盈的雙眸,心中不禁一熱。
薄唇湊了上去,「孤也是。」
錦帳低垂,一個吻溫柔又纏綿,好半響才分開,夫妻額貼額,高煦低聲說:「青兒,辛苦你了。」
他說得很認真,紀婉青心裡甜絲絲的,「嗯,生安哥兒時可痛了,你以後得多心疼我。」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說的不僅僅是孩子,她不興吃苦受罪不吭聲的,該軟語軟語,該撒嬌撒嬌,也是維繫夫妻感情的一大利器。
高煦將人抱緊在懷裡,「孤知道,孤知道的。」
一顆心像浸泡在熱水中,軟脹軟脹的,夾雜著熱熱的疼,還有絲絲甜蜜。前頭二十年,他從未經歷過這般感覺,這一兩年來,從陌生到熟悉,卻教人日益沉淪。
夫妻二人交頸相擁,溫存繾綣,良久,紀婉青才道:「殿下,明日就是我們安哥兒洗三了。」
她偎依在夫君溫暖寬闊的懷裡,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蹭著他的寢衣領口。實際上,她很不想打破此刻纏綿氣氛,但明日很重要,她不得不開口。
因為洗三禮在內宅舉行,高煦不能參與,紀婉青坐月子也不能出席,反倒是一個坤寧宮皇后,必然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