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百零五 章
高煦說得非常簡單,旨在知會妻子一聲,以免擾了她調養身體。
只是紀婉青十分聰敏,立即抓住重點,「殿下是說,信箋很可能沒有落到收殮者手裡,而是楚將軍在殉國之前,便交了出去。」
「耶拉看見楚將軍與我爹爹有過接觸?」
耶拉此人,紀婉青有印象,之前高煦跟她說過,對方很可能楚立嵩或者父親的部下,為了調查通敵一事,潛伏在韃靼王都。
那麼對方參與松堡一戰就順理成章,他大約是機緣巧合下沒有犧牲,而是輾轉到了韃靼。
「耶拉就是楚將軍附近嗎?楚將軍除了我爹爹以外,還接觸過什麼人?」
妻子問話句句都在關鍵之處,高煦眼見她反應正常,只認真分析,情緒並未過激,他放心之餘,索性將密信取出遞過去,並詳細敘說一番。
紀婉青一邊聽夫君低聲講述,一邊細細看著信箋。信中許馳說得很詳盡,甚至連耶拉最後強調,紀宗慶忠君愛國,個中必然另有隱情的話,也如實記錄下去了。
「耶拉在回城之前,看見與楚將軍近距離接觸過者,只有我爹爹一人?」
其實這事很正常,畢竟戰場情況緊急,如非特殊情況,誰有閑暇湊在一起說其他。
「殿下,我爹爹對大周一片赤誠,請殿下明鑒。」說這話時,紀婉青一臉嚴肅,身體不禁繃緊。
在這一刻,她不單單是高煦的妻子,她還是靖北侯的女兒。
這個問題,其實方才她就已經意識到了。父親若得了信箋,不可能不打開看看,既然看了,為何他沒有揭露此事呢?
這難免會沾染一絲疑竇。
紀婉青這話,是替已去世的父親對皇太子說的。
「孤知道。」
妻子的心思,高煦瞭然,他立即低聲安撫,「孤都知道。」
紀宗慶為人,他即使在未大婚之前,都是給予高度肯定的,現在沒有存疑,絕不僅僅因為對方是愛妻之父。
高煦一手抱著酣睡的安哥兒,騰出一隻手來摟住妻子,輕拍了拍,「青兒,你父親忠君愛國,孤從未生疑,你莫要多思多想。」
「嗯。」
紀婉青繃緊的身軀軟了下來,她父親保家衛國,甚至為國捐軀,她不希望他遭遇絲毫質疑。
她仰臉看著高煦,他目光溫和,只有關切,她可以確定他說的是真心話。
紀婉青了解自己的夫君,他是個很有原則的人,哪怕再愛妻子,能說出這種話,少不得對父親的肯定。
她眼眶無端有些發熱,胸腔像是被什麼反覆翻攪著一般,十分難受。
她把臉埋在他的肩窩,讓布料悄悄吸取了濕潤。
「不許哭了,你還坐著月子,落淚容易落下病根。」
高煦聲音一如既往低沉,但有幾分急。他事前考慮再三,就是怕涉及紀宗慶,妻子情緒起伏過大,會影響身體調養,「這密信,該過幾天再給你看。」
「我沒哭。」
紀婉青眨了眨眼眸,想寶寶,想身畔男人,努力將熱意忍下。
她仰臉,對他展顏一笑。
夫君的心思她知道,往常他都是直接將密信給她,哪有話說一半才拿出來的。
紀婉青抬起一雙瑩白的縴手,捧著他的俊臉,啄了一口,「我不管了,好好養著,下面就交給你。」
「嗯。」
很溫馨,很繾綣,她眸中情絲,讓高煦嗓音中多了隱隱纏綿,他一抬手,將人緊緊摟住。
妻子,兒子,都在抱得牢牢的。
夫妻溫存良久,紀婉青才說起正事,「我父親回京那幾天,他的傷很重,昏迷的時間多,也就清醒過三次。」
當初紀宗慶回京三天,昏迷時間佔大半,僅清醒過三次。頭兩次時間較短,最後一次則長些,他如果需要處理某些事務,大約會在這個時候。
但那已經是最後一天的半夜,當時姐妹二人年紀小,熬不住打了瞌睡,也不知睡了多長時間,剛好錯過了。
紀婉青黯然中夾雜著惋惜,高煦安慰,「這些事情,你爹爹若不想你們知悉,他還是會支開你們的。」
這是肯定的,寡婦弱女,知道太多有害無益,換了他是紀宗慶,也絕不可能透露。
「殿下說得對!」
紀婉青打起精神,「我的嫁妝,大部分都在京郊的莊子放著;至於妹妹那邊,則是銀票金銀佔大半,她基本都帶到邊城去了。話罷,她將京郊莊子地點詳細講了一遍。
「好,」高熙應了一聲,「稍後孤便遣人過去。」
還有靖北侯府,也是需要查探一遍的,謹慎起見,哪怕現在侯府已經易主。
「啊,不!」
說起嫁妝,紀婉青陡然想起一事,她立即攢緊高煦的手,「殿下,我突然想起,我父母去世前,曾各給了兩樣物事我們姐妹,說是留作念想。」
沒錯,她想起的就是那本兵書與銀簪子,母親臨終前說,是父親留給她的。裡頭藏了金箔,當初紀婉青取出后,順利接手父親留下的暗探。
她從前以為,這就是父母遺物的奧秘所在,難道不僅僅如此?
「殿下。」
紀婉青一顆心跳得厲害,「砰砰」聲彷彿就響在耳邊。
看著神情瞬間嚴肅起來的高煦,她急急道:「這兩樣物事,就放在我們屋子北邊牆壁角落那個官皮箱子,我告訴何嬤嬤,讓她取過來。」
「青兒,讓孤去。」
高煦聞弦音而知雅意,立即明悟,妻子連親近的乳母也沒提起,他按住她的手,「不過就在近旁,孤去即可。」
他將熟睡的兒子輕輕放下,立即折返正房,將官皮箱下層抽屜里那個黃花梨小箱子取了回來。
「青兒,可是這兩樣?」
「正是。」
紀婉青熟練打開箱子,裡面是兩個扁平的匣子,一個裝了那支半舊的銀簪子,一個裝了父親用過的兵書。
「這裝兵書的匣子,是後來我自己配上去的。當時母親給我的,就這匣子裝了簪子,還有這本兵書。」
紀婉青打開匣子,將簪子兵書取出來,「這兵書裡頭,父親藏了金箔,記載了暗探名單還有聯絡方式。」
此一時彼一時也,當初夫妻間信任不夠,她便將暗探秘密隱了下來。
如今情況不同了,夫妻親密無間,信任值早抵達高峰;且最重要的,高煦已決定連根拔起紀后一黨,一旦找出信箋,事成以後,這些人手的作用就不大了,絕大部分可以功成身退。
既然恰好碰上了,繼續遮遮掩掩沒意思,不如坦然鋪開,杜絕夫妻生隙。
紀婉青頭腦清明,做法很正確,對於妻子的絕對信任,作為夫君肯定心下熨帖的,高煦也不例外。
他此刻情緒起伏不大,只因夫妻互為一體,他潛意識覺得本該如此,妻子待他至誠,他亦如此。
只不過,用心呵護還是很有作用的,潤物細無聲,能為這種密不可分的情感,再添上一層鞏固。
「殿下,你可看出了什麼?」
紀婉青無暇分心太多,打開匣子以後,便仔仔細細將兩樣物事摸索了一遍,甚至連兵書也一頁頁捻過,內容亦瀏覽了一遍。
可惜,並無所獲。
「難道並非如此?」
夫妻折騰了近一個時辰,紀婉青本懷了很大希望,如今難免有些泄氣,她秀眉緊蹙,「爹爹給這兩樣物事,難道就僅藏了暗探名單?」
事實很可能是。
因為銀簪子這玩意,體積有限,根本不可能藏下兩封正常大小的信箋;而兵書也不厚,除了藏了金箔的封皮,裡頭內頁是正常紙張,並無異常之處。
二人輪流翻找數遍,實在沒有遺漏的地方。
「青兒莫要焦急,這信箋要緊,若真到了你爹爹手裡,他謹慎些也是應該的。」
高煦到底歷事多,雖暫無發現,他的神色也不見絲毫變化,反倒低聲安慰妻子。
他沒關注金箔,只認真看罷兩樣遺物,又撿起了那個裝了銀簪的匣子,仔細端詳。
這是個半新不舊的扁長匣子,深褐色,正面雕刻了十二種花卉紋樣,一格格的,佔據了整個匣子正面。木料相當結實,不大,卻沉沉地墜手得很,雖裝了銀簪子,但卻不是個首飾匣子。
不怎麼起眼,看著像是隨手拿過來的。
高煦垂眸一寸寸看過,這匣子嚴絲合縫,又敲了敲,聽聲音很沉,瓷實得根本不讓人懷疑它是空心的。
毫無疑點。
他放下匣子,安慰妻子,「你不是說,你爹爹安放私產的地方,是一個非常隱秘的地下密室嗎?或許,信箋藏在那處亦未定。」
「你還坐著月子,可不許焦慮。」
高煦板著臉很嚴肅,話也說得有道理,紀婉青只得點點頭,「嗯,我知道的。」
只能這樣了,反正急了也沒用。
她原本還想著,難道信箋在在紀婉湘那兩樣遺物里?但想想胞妹的性子,倒完全不認為父親會這樣做。
「我不管了,都交給你罷。」
紀婉青只得丟開手,整理好小箱子,隨後揚聲喚了何嬤嬤進屋。
「嬤嬤,殿下需要尋找一樣物事,馬上會遣人到郊外莊子一趟,你吩咐蔣金全力協助。」
「老奴領命。」
何嬤嬤萬分詫異,但一見主子神色,還是立即鄭重應了。她一句沒多問,福了身悄悄退下安排。
「殿下,我妹妹那邊,我寫封信稍提一下,你命人一起帶了過去。」
那兩樣遺物是重點,雖希望不大,但也不能忽略。這般三管齊下,希望能儘快將信箋找出來。
「好,孤立即安排人過去。」
事不宜遲,紀婉青匆匆寫了封簡訊,也沒說明白,是含糊表示需要找一樣物事,讓妹妹配合東宮來人。
高煦將熟睡的兒子放回悠車裡,拿了信,又仔細囑咐妻子幾句,才出門往前殿去了。
*
這事兒查著查著,居然查探到自己父親頭上了,紀婉青雖然對親爹極有信心,但心情一時難免複雜。
她記掛著這件事,加上最近睡得多了一點不困,乾脆摟著吃飽飯的兒子,一起等他爹爹回房了。
「怎麼還不睡?」高煦轉過屏風,正好對上兩雙黑琉璃般的眸子。
紀婉青沒睡,摟著襁褓聞聲看來,安哥兒襁褓向著這個方向,他也定定看著父親。
一大一小眼神如出一轍,這場景很溫馨,但也不妨礙高煦劍眉微蹙。
「不是說了,安兒讓乳母伺候著即可,你早些睡下不必等孤。」
小嬰兒覺多,睡覺不分白天黑夜,晚上醒過來也是常事。因此他特地吩咐過,晚間安哥兒醒了,乳母多注意勸哄,不得打攪妻子休息。
睡眠對調養身體很重要,高煦詳細詢問過太醫,又整合過何嬤嬤等人的提議,給紀婉青制定了休息時間,天一黑就睡,不許熬夜。
他說話間,掃了屋中侍立的宮人嬤嬤一眼,眸光很是嚴厲。
「殿下,你莫要怪她們,這是我的主意。」
等他在身畔坐下,她蹭過去挨著,「我睡了快一個月了,睡不了這許多呢。」
這是真的,響午睡得長,晚上睡得早,早晨起得晚。剛生產後還好,時間一長,她哪裡能睡得這麼多?
「那閉目養神也是好的。」
高煦見妻子臉色頗佳,也知道她的心思,沒多糾纏這事,只等二人寬衣上床后,他才低聲安慰,「青兒,這仔細查探耗時不短,有了進展孤立即告訴你,你莫要惦記著。」
紀婉青的嫁妝真的非常之多,那地下密室也非常大。這次涉及女主子的私產,由林陽親自帶人去查找,饒是這位見多識廣的暗探首領,也不禁驚嘆。
他委婉對主子表示,這很是需要一些時日。
高煦瞭然,他挑挑眉,只吩咐抓緊並仔細,便算過去了。
「看來我們安兒,日後要很是添一筆私產。」
婦人嫁妝,都是留給兒女的,即使皇后太后也不例外。他不可能惦記媳婦嫁妝,此刻打趣,目的是轉移妻子注意力,好寬她的心。
夫君的心意,紀婉青自是知曉,她「嗯」了一聲,隨即說:「也是今兒剛知道這事,我才有些惦記的,大約明早睡醒就好多了。」
她把臉埋進他的胸膛,高煦輕撫著她的背,「好。」
*
紀婉青知道這事兒急不來,她不想夫君忙碌之餘,還得多分神牽挂,遂努力調整心態,先將這事兒放到一邊。
剛好,接下來她也有事情忙活,轉移注意力就更容易了。
又過了數日,安哥兒就要滿月,紀婉青的月子也坐滿了。
兒子臘月中旬出生,現在已是正月十幾,冬天過去,春天已經來了。
去年冬天不算太冷,春天來得也格外早,據何嬤嬤說,前幾天冰雪就開始消融,樹木也漸漸抽出新芽。
紀婉青感覺不深,因為外面雖溫度上升不少,但耳房的地龍還是燒得旺旺的,唯恐兩位主子沾染了寒意。
不但如此,前幾日,後殿正房的地龍開始重點照顧了,宮人提著熏籠進去,把屋子熏得暖烘烘,不放過一丁點兒角落。
紀婉青母子,在安哥兒滿月宴的前一天,打包搬回後殿正房,與相對狹小的耳房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