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百四十六 章
新帝登基后,緊接著就是立后大典。
高煦的皇后,毫無疑問就是太子妃紀氏,他圈了最近的日子,十月二十,冊立他的妻子為中宮皇后。
立后大典是與禪位大殿一同準備的,雖時間較緊,但也一應俱全。
深青色的皇后大禮服,領子袖口,衣襟等處施以紅色緣邊,其上金織雲龍紋樣,衣身綉有精緻翟紋,共一百四十八對,翟紋中間有圓形輪花,兩者交錯排列。
中單翟衣,蔽膝大帶,一層接一層披上,再飾以玉佩、大小綬等物。
紀婉青子時即起,足足折騰天明時分,才堪堪整理妥當。
接下來,就該戴上鳳冠。
大禮服沉甸甸的,紀婉青彎身都不方便,只得站著,旁邊放個小方凳,何嬤嬤爬上去,小心翼翼接過鳳冠,給主子戴上。
九龍四鳳冠飾翠龍九,金鳳四。正中一龍銜大珠,其餘銜滴珠;珠翠雲四十偏,大小珠花各十二樹;還有垂珠結、鈿花、紅藍寶石等等。
整個鳳冠寶光璀璨,製作繁複令人嘆為觀止。
紀婉青卻覺腦袋一沉,脖子彷彿矮了幾寸,她睜眼吁了一口氣,果然如想象中一般沉重。
重則重矣,卻極美。
紀婉青就著宮人抬來的大銅鏡看去,鏡中美人翟衣鳳冠,威儀非常。她姿色極為妍麗,哪怕為了配合大典,畫了以端莊威嚴為主的妝容,美眸波光流轉間,依舊難掩顧盼神飛。
她並未關注這些,只細細打量一番,見全無紕漏,這才鬆了口氣,揮退銅鏡。
「呀,啊啊!」
安哥兒醒來了,鬧騰著要找娘親,今日是大日子,乳母不敢打攪,更不敢讓小主子啼哭,只得趕緊讓人稟報主子。
紀婉青吩咐乳母把兒子抱來,嬰孩都依戀母親,這小子晨起不見她,要啼哭很久。
安哥兒拍著小手進的內室,軟緞門帘一被撩起,探頭探腦的他明顯一愣。
紀婉青打扮隆重,與平日迥異,不過安哥兒還是馬上認出了母親,他歪著小腦袋好奇瞅了瞅,就立即「咿咿呀呀」伸手要抱了。
「安兒要乖,娘今兒可抱不得你。」
這身是好不容易穿上的,可折騰不得,紀婉青握住兒子捏了捏,又點了小手上的肉窩窩。
「娘要出門,你乖乖聽話莫要啼哭,可知曉了?」
紀婉青微笑與兒子商量,安哥兒懵懵懂懂,也不知明不明白,只點了點小腦袋。
「娘的安兒真乖。」
娘親了親他,他「咯咯」笑著,兩個小肥爪子使勁兒拍啊拍,乳母趁機將他放在軟榻上,接過稠稠的肉末粥給餵了一勺,轉移注意力。
紀婉青趕緊趁機出門,時候不早了,可不能再耽擱。
一整套皇后儀仗陳列在清寧宮後殿,她登上描繪了金龍彩鳳的禮車,傳唱太監高聲道:「皇後娘娘起駕!」
長長的儀仗隊伍簇擁著鳳駕,不急不緩馳往太和殿。
太和殿內外黑壓壓站滿了人,勛貴文武、宗室朝臣,按品級由大到小肅立,從太和殿內部起,一路排到外面的大廣場處。
地方極大人極多,卻鴉雀無聲,施禮太監遠遠見了皇后禮車馳來,揚聲道:「奏樂!」
吉樂奏響。
鳳駕在太和殿前停下,紀婉青被攙扶下了車,登上台階后,接下來的路程需要她一個人繼續,梨花等人鬆手退下。
紀婉青站在大殿門前,抬頭望去,高煦正坐在七層玉階上的髹金漆雲龍紋寶座上,面帶微笑看著他。
他很克制,但同衾共枕許久的她,依然一眼看出他壓抑的喜意。
紀婉青微笑,舉步進了大殿。
內閣首輔王瑞珩為冊封正使,禮部尚書趙安為冊封副使,一人捧了冊封聖旨宣讀,一人捧了金冊、金寶。
「朕惟道原天地,乾始必賴乎坤成,化洽家邦,外治恆資乎內職,既應符而作配,宜正位以居尊。咨爾皇考親賜之妃紀氏,秀毓名門,端莊淑睿,敬慎居心。於宮中四教弘宣,允合母儀於天下。今朕以冊寶立爾為皇后,欽此。」
「臣妾恭領聖旨,謝吾皇聖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紀婉青雙手舉過頭頂,接了聖旨,又接了金冊金寶,站了起身。
王瑞珩趙安立即退到一側,領著太和殿內外的勛貴朝臣雙膝下跪。
「噗通噗通」的跪地聲如海潮,從大殿之內延伸至大殿之外。
紀婉青抬頭,高煦已於寶座上站起,下了玉階大步向她走來。
她迎上兩步,與他十指交握,目光始終不離。
二人相視一笑。
高煦轉身,攜妻子返回高台,緩緩踏過七層玉階,二人並肩立在高台之上。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
整齊的山呼如海浪,一波緊接一波,響徹整個太和殿內外。
他與她肩並肩,攜手俯瞰整個天下。
*
禮成還宮,帝后攜手登車,往內廷而去。
紀婉青既已封后,當然居於大周曆任皇后寢殿坤寧宮。
高煦早早下令,讓內務府抓緊時間,將坤寧宮大肆翻修一遍,能換的都給換過了,在立后大典前歸置整飾妥當。
紀婉青打量一番,見廊柱隔扇檻窗等一概簇新,廊前青瓷大雨缸子是新制的,花樹草木都是新栽上去了,已一點看不見舊主痕迹。
逛了一圈,她很滿意,笑盈盈道:「很不錯。」
高煦眉梢眼角帶笑意,牽著妻子的縴手,折返正殿,「你昨夜沒怎麼睡,趕緊歇歇去,晚膳再起。」
夫妻回了內殿,軟塌上睡著他們的胖兒子。
安哥兒還小,隨著父母住在一起,他的屋子就在西暖閣,等到六歲了,才遷往皇子所。
高煦抱起兒子,放在床榻上,等妻子也寬衣躺下,他扯過錦被給二人蓋好。
其實他昨夜也沒怎麼睡,不過他剛登基不久,分.身乏術,正打算抓緊時間處理些要緊政務,就不能陪妻兒歇息了。
「也就這段時間忙碌些,等過陣子就好多了。」
紀婉青明白事理,不過這並不妨礙她目露心疼,高煦忙低聲安慰,「若我乏了,必會歇息。」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神采奕奕尤勝往昔。
紀婉青還是怎麼說,只得乖乖闔目,好讓夫君安心。
一個吻輕輕落在她的額際,隨後才是輕微的腳步聲遠去。
*
紀婉青確實累,雖心有牽挂,但還是一沾枕就睡著了,直到晚膳前何嬤嬤輕聲喚著,她才睜眼清醒。
「嬤嬤,什麼時辰了?」
「回娘娘,已是申時末。」
這幾日天氣不錯,但到底冬季早晚寒冷,何嬤嬤攙扶主子起身,利索給伺候穿衣。
紀婉青一邊穿衣洗漱,一邊吩咐道:「莫要叫醒安兒了,讓他多睡一會。」
這小子今兒少了親娘陪伴,不高興連午覺也沒睡,現在正困著呢,小孩子就該讓他有足夠的睡眠。
何嬤嬤應了一聲,等打點妥當,她就跟隨著主子繞過屏風,到鏡台前坐下。
「嬤嬤,這是怎麼了?」
紀婉青挽發期間,何嬤嬤一直幫忙打點著,她發現乳母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便揮退其餘宮人,笑道:「你有什麼話,難道還與我說不得?」
何嬤嬤心中存著事,正猶豫著該說不該說,她其實掩飾得很不錯,只不過她了解自己奶大的主子,主子同樣了解她,一眼便知。
既然紀婉青問起,她索性直言。
「娘娘,如今陛下登基,娘娘封后,固然是大喜事,只是……」
紀婉青側過身看著乳母,也不打斷,只認真聽著。
「您與陛下固然情誼甚篤,只是,只是如今陛下已是九五之尊,這後宮……」
紀婉青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這說的是妃妾問題。
她笑意不禁微微收斂。
高煦並非一個重女色的男子,夫妻心意相通時,他主動承諾過,如她父親一般,亦未嘗不可。
她父親這輩子就她母親一人。
大婚近兩年,高煦為人她清楚,一諾千金,特別對於妻兒家人,更是言出必行。
她既然決定相信他,就不會疑心生暗鬼,憂心忡忡莫須有的事。
只不過,如今形勢發生了大變化。
她隱隱憂慮,高煦是帝皇,外在條件允許他只有一妻嗎?
若形勢如潮,他能堅定不移嗎?
畢竟在古代男人眼中,這是權利,就算不喜歡不用,也可以擱兩個在後院放著,充個面子也是好的。
禪位詔書出來后,紀婉青不止一次浮起過這念頭,只是她總會第一時間調整自己,拒絕受未必會發生的事所影響。
只不過,隱憂確實烙在心底了。
現在乳母提起,她沉默不語,笑容也淡了。
何嬤嬤見狀心疼,只是也不得不繼續說,咬咬牙,「娘娘,只怕這三宮六院,總會添人的。」
她主子雖理智,但投入后滿腔熱情再不遏制,她總怕紀婉青會受傷,猶豫著要給打個預防針,好減輕傷害。
「娘娘,若有朝一日……」何嬤嬤頓了頓,鄭重道:「你得多想著小主子。」
紀婉青有片刻恍惚。
這一瞬間她想了很多很多,大婚時心有防備,後來夫妻心意相通,他堅定許諾,懷孕生子,甜蜜圓融。
思緒翻湧如潮,她最終抬眸,回了一句,「嬤嬤,我相信陛下!」
短短一句聲音雖輕,卻擲地有聲。
這個瞬間,忽聽見身後有呼吸聲陡然加重,紀婉青一驚回頭,卻見一高大的明黃身影正立於屏風側,挺拔俊美,威儀赫赫。
正是高煦。
他側臉看著這邊,深邃的黑眸流光溢彩,正一瞬不瞬盯著她。
很難形容他此刻目光,有狂喜,有繾綣,有情意深深,洶湧滂湃如浪潮,似乎頃刻間要將她淹沒。
「下去。」
高煦薄唇輕啟吐出一句,說話間三步並作兩步,已行至妻子跟前。
他展臂,大力抱緊她。
「砰砰」心跳一下接一下,有力而穩健,他的懷抱寬闊強壯,讓紀婉青異常安穩。
「陛下,……」
她剛仰起臉,就迎上鋪天蓋地的熱吻,他的薄唇炙熱,眉梢,眸子,鼻尖,粉頰,一一掠過,最後落在她粉嫩的櫻唇上。
吮吸舔舐,這個吻異常深入而兇猛,紀婉青開始還能回應,後來潰不成軍,被按在鏡台上仰首承受。
久久,二人才氣喘吁吁稍分開,高煦情動,將懷中人按在懷裡片刻,才緩過些許。
「青兒說的好!」
高煦的聲音仍有暗啞,大掌輕撫妻子小臉,他垂首注視她一雙水潤眸子。
「我曾經與你說過,我從不認為三妻四妾是何美事,此乃肺腑之言,半點不假。」
「我亦曾答應過你,此生如你父親一般,亦未曾不可。」
「青兒,我絕不妄言。」
高煦是皇太子,若他沒有遇上紀婉青,只娶了個尋常的賢良女子,最多與嫡妃相敬如賓,他登基后說不得會納上幾個妃妾,充盈後宮。
正如紀婉青所知,於古代位高權重的男子而言,這是門面的一種,你情我願,皆大歡喜,沒什麼好不好。
他沒有動情,就會按照一個帝皇的尋常軌跡走下去。
但世事沒有如果。
他遇上了紀婉青,動心動情,他溫潤平靜的外表,掩藏著一腔熾熱情感,不動則矣,動則驚濤駭浪。
情愛深入骨髓。
二人今生有緣有份,他心有所屬,就算妻子賢惠,他也拒絕挪窩,她不介意,他介意。
既然動了真情,就會在意自己在愛人心中的分量,他不願意沾其餘人,更在意賢惠舉動背後的意義。
紀婉青從沒所謂「賢惠」舉動,雖很少提及心裡話,但偶有交談,她笑盈盈的,話語卻很堅決。
高煦敏銳,早知道妻子心意,她輕嗔薄怒之下,有著異常倔強的堅持。
他其實是很高興的,哪怕從未提及。
然而,就是因為妻子敏感堅決,禪位詔書出來后,他總想找個機會說清楚,以免妻子心下惴惴,不安憂慮。
可惜夫妻近來沒有涉及過這話題,好端端的高煦說起也不合適,這般忙碌著,幾個月過去了。
一直到了今天。
高煦回屋都是不通傳的,一接近屏風,他就聽見何嬤嬤的話。
他沒有掩飾行蹤,但神差鬼使的,他頓住腳步。
主僕二人說得專心,並沒注意到他。
紀婉青沉默時,高熙不自覺屏住呼吸,隨後她輕聲卻堅定吐出那句,「嬤嬤,我相信陛下!」
這一瞬間,高煦是狂喜的,就算帝位十拿九穩那一刻,他的心也遠沒如此波瀾。
他呼吸甚至亂了亂,暴露了行蹤。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他內斂,一時竟不在該怎麼表露自己的心意,才能徹底安撫妻子心中不安。
「青兒,你相信我嗎?」
高煦話語萬分鄭重,黑眸一瞬不瞬,緊緊盯著她眸子,「我此生絕不負你,若有來生,亦如此!」
「我信!我信!」
紀婉青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眨了眨眼睛落下淚,這是喜極而泣。
「陛下,我亦絕不負你!」
她哽咽著說著,已投入他的懷中,將臉深深埋在他的肩窩。
「好!」
高煦罕見地眼眶發熱,他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將懷中人緊緊抱住。
二人相擁良久,方勉強按捺下激動的心情,摟在一起輕聲說著話。
「陛下,那,如果有奏摺提議選秀呢?」紀婉青隱憂盡去,但說起這個還是蹙了蹙眉。
「不必在意。」
鮮活靈動,神采奕奕的妻子,讓高煦薄唇弧度加深,他垂首親了親,才到:「朕是否納妃,不容他人指手畫腳。」
他不是昌平帝。
高煦溫潤只是表象,作為一個強勢君王,包括保皇黨在內的所有臣子,都不能影響他任何決定。
高煦從不將這個問題放在心上,「青兒莫要惦記,我會處理妥當。」
紀婉青一聽就懂,夫君不經意透露出睥睨天下的氣勢,更讓人著迷,她滿意之餘,又湊上去親了親。
「好。」
她笑意盈盈,喜悅似要從眸中傾瀉而出,他微笑,薄唇輕輕向前,印在那一雙波光流轉的星眸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