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馬招娣（一）

第168章馬招娣（一）

馬招娣怎麼也不明白她為什麼會落到這幅田地。黑漆漆的牢房裡關著好幾個犯人，這些人大部分都是跟她一樣的罪名：販賣人口，有的是偷東西搶劫，最嚴重的的一個是殺人。據說是她在家裡跟男人打架的時候失手打破了男人的頭，男方當場死亡。

整個牢房裡的女犯人都怕她，馬招娣也是。

這不，女犯人只是瞪了她一眼，她就趕緊的把手裡的饅頭乖乖的給了對方。

牢房裡每個犯人每頓飯只有一個窩窩頭，一碗湯，根本吃不飽。所以搶奪別人的飯菜是常事，有經驗的人拿到窩頭就趕緊往嘴裡塞，畢竟吃到嘴裡的才是自己的。馬招娣剛來的時候不懂這些，被搶了好幾次。搶她窩頭的女犯人也不傻，一天三頓飯只會搶兩次，這樣也不至於把人餓死。

挨著馬招娣的一個女犯人看著馬招娣小口的吃著窩頭，暗罵一句真好命。她湊過去，推了推馬招娣，不客氣的問道：「哎，你咋進來的，犯得啥事？」

馬招娣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樣，當下就把自己的事情說了一遍。末了，她還說道：「我真是造孽啊，你說那倆丫頭片子，怎麼能告她姥娘呢，老家要不是真的揭不開鍋，會捨得賣她？」

牢房裡的犯人聽得目瞪口呆，她們還是頭一次見這樣的蠢貨呢。瞧瞧她們聽見了啥，自己夥同娘家娘賣閨女，就為了給弟弟買點肉吃。結果她們好不容易被救回來了，還不允許閨女報案。這真的是親生的？

放著好好的婆家不待，非要折騰，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誰不知道現在外面鬧災荒，有的人家吃飯都是問題，她家倒好，婆家還給孩子讀書呢，不過是吃的沒有人家閨女好，就覺得人家是虐待了。要是換了她們過這樣的生活，肯定打死也不離開啊。

聽著馬招娣的話，她們也知道婆家是不算太公平，可捫心自問，誰家能真的做到一碗水端平？誰家不像著孫子啊，大家都一樣。更何況，孫女跟閨女到底是隔了一層的，人家有自己的閨女肯定會先想著疼自己的孩子啊。

這種事情家家都有，只要不是太過分大家都是睜隻眼閉隻眼的，再說了，人家老太太還讓她家的閨女讀書呢，就只看這個，老太太人就不錯。其他人就像看傻子一樣看馬招娣。

忽然，那個據說殺人的女犯人站了起來，她扯著馬招娣的頭髮就讓牆上撞去。嘴裡更是念念有詞：「王八蛋，我讓你賣閨女，我讓你賣，我打死你個王八蛋。」女犯人狀若瘋狂，一下又一下的，那樣子嚇得屋裡的犯人都躲得遠遠地，牢房裡只餘下馬招娣的慘叫聲。

馬招娣的叫聲太慘，不一會兒就引來了獄警，獄警一看，趕緊喊了同事過來幫忙把人分開。她不客氣的說道：「不是跟你們說了，她狀態不穩定，不讓你們刺激她嗎，你們這是嫌命長咋地？」

其中一個來得早些的犯人說道：「我們沒敢刺激她啊，都沒人理她，我們就是問了問新來的咋進來的，誰知道她發什麼瘋。」

獄警一聽，明白了，她嘆了口氣說道：「她本來有個女兒的，就是因為被婆婆和男人聯手給賣掉了所以才會跟人動手，結果失手打死了人。從那之後她的精神就有點不太正常，受不得這方面的刺激，你們以後注意點，別再在她面前提什麼賣女兒之類的。下次再有這事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們。」按照這女人的罪行本來是要判死刑的，可是有時候她們也是講人情的，她們都是女人，能了解這個女人的痛苦。別說這個女人了，換成是她們也會想著跟婆家拚命啊。因此，就把這個女人關在裡面，判了個終身。

原本她們是打算給她單獨一間房子的，只是最近小偷小摸的人特別多，導致牢房就有些不夠用，這才把她們弄到一起，沒想到這個馬招娣一來就惹出了亂子。

說起這個馬招娣，也是個奇人，她們白天還在議論呢，放著好好的烈士遺孀不當，偏偏去跟著娘家賣女兒。你說要是她婆家苛待她，她活不下去才這樣也好啊，至少這也算是個理由。她們國家對這些遺孀遺孤都是有保護的，要真是這樣，她婆家肯定討不了好處。

結果她們去打聽了才知道，人家根本沒苛待她。她跟家裡其他人一樣幹活吃飯，女兒也跟其他孫子一樣可以讀小學，十二歲都下來幹活。就是吃的也是粗糧餅子，多好啊，有些人家別說上學了，粗糧餅子都吃不起，就這樣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非要跟著娘家人一起折騰？她們表示不懂。

你說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家家戶戶都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你娘家弟弟想吃肉，你讓你娘家娘去買啊，你折騰婆家幹啥。最後娘家娘都要賣了你閨女給兒子買肉了，你不但不心疼閨女還跟著合謀。合謀也就算了，最可恨的是，她們這都把人抓進局子了，你居然還跑來說這事是你出的主意，都是你自己乾的，非要替自己媽頂罪。你這樣把你辛苦生下來的孩子置於何地啊？

要不是人死在裡面她們不好交代，她們還真不想管這個馬招娣。跟她一比，那個打死丈夫的女人是個好人，至少人家是為了自家孩子失手打死的人，有情可原。馬招娣讓人同情不起來。

雖然不喜歡馬招娣，可也不能真的不管她，來人又帶著她去上了點葯，轉頭就把人送了回來，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

馬招娣倒也是個命大的，流了那麼多血高燒都沒發，睡了兩天人就精神了。只不過整個牢房裡的人都孤立了她，就連那些賣孩子的人販子也是如此。她們雖然乾的不是人事，可從來不動自己孩子，哪裡像那馬招娣專門賣自己的閨女。

除了馬招娣，那個女殺人犯也被孤立了，大家雖然心裡同情她，可是也害怕啊，就怕哪天她再犯病給自己一下。

這個時候的馬招娣還不認為自己是錯的，看著對她愛答不理的獄友，她心裡還覺得委屈呢。想想自己以前在婆家，就是周蘭花、馮喜娣再看不慣自己，自己跟她們說話，不還得答應。尤其是馮喜娣，只要自己漏出一點不好意思，她還不是要結果自己手裡的活來干？怎麼這些人跟她們不一樣呢？

當然馬招娣在柳家和馬家小心慣了，也只敢在心裡嘀咕嘀咕，面上仍舊是一副謙卑的樣子。就這樣馬招娣依靠她頑強的生命力活到了67年。

這一天她忽然被拉了出去，然後被塞進車裡，運走了。

「呼，總算是湊齊了人數，這下咱們不用擔心挨批評了吧。」昨天上面忽然發了個通知過來，說是讓她們選一些有代表性的，性質惡劣的人出來，上頭要拉這些人出去給大家上上思想政治課。她們這裡的人小偷小摸不少，要說性質非常惡劣的，除了那個殺人犯，她們想來想去也就只有馬招娣了。

馬招娣這個事情，不僅僅是販賣人口這麼簡單，她還有嚴重的封建思想，重男輕女。不僅僅是她自己，她的母親也是，不然怎麼會叫馬招娣呢。要知道馬家不只是馬招娣一個閨女，下頭還有盼娣、萊娣，一看就是個封建家庭出來的孩子。

像他們這樣的人確實值得再教育。

就這樣，馬招娣再也不復以前的平靜生活了，她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每個人見了她都會給她一口吐沫，有的甚至還會拿石塊、小磚頭砸她。見了她的人都會罵她，時間久了，她還也想難道她真的錯了？可是她娘就是這樣的啊，她從小就是這麼過來的，怎麼沒有人說她娘做錯了？如果那個時候有人說她娘做錯了，那她是不是也就不會是這樣了？

她又想起那天她二妹盼娣來看她的時候說的話：「我知道你從小就傻，咱娘說啥就是啥，沒想到你長大了，人更傻了，那是你的親閨女，你咋忍心說賣就給賣了呢？你自己看看你現在過的什麼日子？早知道你是這樣的爛泥糊不上牆，我就不該顧及你，應該下手搶了柳有金才是。」

在馬盼娣看來，她這個姐姐是真的蠢，當初柳有金來的時候她就不應該心軟，想著先讓這個又蠢又笨的姐姐脫離虎口。她就應該不管不顧，搶了柳有金再說。柳家多好的人家啊，那時候的柳有金還有著大好前途。哪怕是現在柳有金沒了，柳家也沒有苛待她啊，還給她女兒書讀。像他們家別說女兒了，就是兒子都沒錢讀書，她想送兒子去都沒錢。每當這個時候她都後悔當年沒有出手搶人，要是換了她，巴結老太太還來不及呢。

也是在那個時候，馬招娣才知道，她的二妹以前竟然存了這樣的心思。而且聽二妹話里的意思對娘家也是有怨言的，想想也是，不然二妹怎麼都不回娘家。只是她不懂二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心思，心裡想著她也就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