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法院的傳票
第九章法院的傳票
她已經做好了全部準備,一旦法院的判決下來之後,她就在第一時間將翦鋒接出來,然後以最快的速度給其****。她甚至已經看到了自己滿面春風地帶著翦鋒登上飛機的那一幕,在安檢門后她將以勝利者的姿態,面帶微笑地回過頭再看一眼翦衛國和四姐那兩張滿是失望和痛苦的臉。
說起來,人這一輩子在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太多的偶然性,從極為偶然的孕育,到十個月後的降臨,誰也不敢說自己這一生就註定如何如何。窮困潦倒的下崗工人極有可能變身為富翁,家財萬貫的富翁大亨也極有可能淪為乞丐。人活著,每一天都有可能發生各種各樣的偶然事件。通常,我們把這種偶然事件分為兩大類,好的叫作機會,壞的則被稱為霉運。有些偶然事件的出現,將會徹底地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如果我們只是通過簡單的概率來推斷偶然事件的發生,那是一種不科學的論斷,原因很簡單,無論千萬分之一也好,億萬分之一也罷,一旦某個偶然事件降臨到某個人的頭上,這個概率立刻就會在局部意義上變為百分之百,沒有任何假設可言。
比如這個叫肜小婉的女孩的出現。
肜小婉病好了以後,就不願在床上躺著了,極力想出去找一份工作,畢竟自己的飯碗還沒有著落。
四姐看出了她的心思,就寬慰她說:「小婉,你現在連個身份證都沒有,哪個單位能接收你呀。四姐給你出個主意你自己考慮,一呢,四姐給你買上車票把你送回去,如果你實在不願回去,也成,四姐店裡現在正好缺人手,你先湊合著在這裡干,四姐不會虧待你,等有了合適的機會,你再出去,四姐絕不攔你。」
肜小婉就這樣被四姐臨時安排在自己的服裝店裡上班,總算是有了一個落腳處,雖然條件很簡陋,可畢竟算是有了一個立足之處。自己危難之時能被人收留,這也讓她對四姐和翦衛國心生感激。
因為出了翦鋒那檔子事,四姐對肜小婉始終有一種內疚感,冥冥之中,她心裡對這個小姑娘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就像是對自己的妹妹,有一種從心底生成的想要去呵護的衝動,它像一股溫熱的暖流漫過全身,這是她從小在缺少家庭溫暖的環境中所沒有感受過的。沒事的時候,她就坐在店裡,長時間地盯著肜小婉,總覺得這個小姑娘舉手投足之間,和她有很多相像之處,但是具體像在哪裡,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在服裝店當營業員其實並不複雜,只要記住了品牌和價格就行。因為店裡有了肜小婉,四姐就能騰出精力到各個外貿加工廠去找出口尾單,什麼真名牌假名牌,只要是有洋碼子和外國標識,外加質量沒問題,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統統混在一起賣。由於貨品齊全,價格適中,吸引的顧客也就越來越多。
其實四姐有所不知的是,肜小婉留下來的一個主要原因,還是為了尋找邢志。自從得知了有關邢志的消息,她就一邊幫著四姐照看店鋪的生意,一邊抽空尋找四姐所說的那輛路虎SUV,無論走到何處,只要有SUV停在路邊,她都要特地上前去看個究竟,尤其是看到路虎,她的心便不自覺地怦怦直跳,悄悄地躲在一旁,直到車主出來,才帶著一臉的失望離開。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過去了半個多月,尋找邢志的事卻毫無進展。
這些日子,四姐正在籌劃一件大事。
原本她是打算等翦衛國和江明娟一離婚,就馬上著手準備結婚。所以經過再三考慮,她決定買一套房子作為兩個人的婚房。也許愛情力量真的是那麼邪乎,四姐自打有了要跟翦衛國結婚這個想法以後,就開始注意自己的打扮了,過去那副灰頭土臉的模樣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滿面紅光,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盡量裝扮得光鮮水嫩,以前從不問津的脂粉香水口紅等化妝品在桌子上擺了一大溜,一天至少要看八回鏡子,只要往鏡子前一站就是半個鐘頭,嘴裡那些烏七八糟的零碎話也沒有了,甚至連煙都戒了,走在路上輕飄飄的如同踩雲駕霧,大概真的應了那句老話——女為悅己者容。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江明娟真讓翦衛國給說著了,確實屬於不靠譜的那一類人物,眼看著已經提上議事日程的結婚大事,就這麼給擱下了,急得她只能劈頭蓋臉地朝著翦衛國吼一頓,偏偏翦衛國又是那種滿嘴跑火車,扯不上半句正題的主,這就更讓她著急。除此之外,她還得騰出一半腦子瞪圓了眼珠子看緊了翦鋒,別再讓江明娟來個趁虛而入把翦鋒給截了和,另一半還得繼續在各個樓盤裡挑選自己中意的房子。好在有肜小婉給她支撐著店裡的生意,她也就騰出了工夫。
在這種情況下,四姐動了要搬出老院子的心思。雖說兩個人已經確定了關係,可畢竟還沒有正式結婚,只能偷偷摸摸地在翦衛國那張破床上滾戰。自從翦衛國下崗開上了計程車,這期間,翦衛國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回來,四姐也是把翦鋒哄睡了以後,像做賊一樣偷偷地從樓上下來,和翦衛國又摟又抱地溫存完了,再難捨難分地悄悄回去睡覺。這畢竟只是偷一時之歡,在世俗的目光中,這種關係還是不能完全暴露在陽光下,再加上現在又住進了一個肜小婉,兩個人就像突然被警察給盯上了一樣,活動就更不自由了。
因為江明娟不停地鬧騰,近一段時間,四姐總是在後半夜就醒來,躺在床上想睡又睡不著,眼睛卻還睜不開,在似夢似醒的狀態下,心像是包裹著漆黑的夜色,而腦袋裡總是被這樣那樣的問題纏繞,暈暈乎乎地一直到窗戶外的天空放亮,身心俱疲,整天都是眉峰緊鎖,鬱鬱寡歡。都說心亂如麻,可她分明是亂成了一盆糨糊,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麼,眼前來來回回翻騰的就是那麼幾個人物,一會兒翦衛國,一會兒江明娟,再一會兒又變成了翦鋒,鬧得她心煩意亂。
早上起床后,眼前一陣一陣地往外迸火星子,四姐覺得渾身無力,頭暈目眩,兩條腿軟得如同麵條,彷彿不扶住個什麼東西就撐不住自己的身體,而一連幾天刷牙,伴隨著牙膏沫一起流出的是鮮紅的血。她不知道是牙齦出血還是怎麼回事,那血跡順著牙縫流出,把白色的牙膏沫染得鮮紅,至少要用三四缸子水,才能把嘴裡的血沫子漱乾淨。這個時候她心裡就在罵,一會兒罵翦衛國無能,一會兒罵江明娟無賴……
江明娟自從與翦衛國離婚爽約后,倒確實消停了,一直沒再出面,也沒見她再來吵著鬧著地要翦鋒。這讓翦衛國心裡多少有些輕鬆,可還沒等他這口氣利落地舒出來,有人就找上門來了。
這段時間他依然夜班出車,白天在家睡覺,日子就這麼日復一日地過著,清淡、平凡,也還從容。江明娟那陣子不歇氣的騷擾讓他疲憊不堪,如今一旦平靜下來,他感到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再加上晚上開計程車在外面跑一夜,回來后累得只想抱枕頭了,什麼心事也沒有,一頭扎在床上連夢都不做地一直睡到下午,如果這個時間有人來敲門的話,翦衛國真得翻臉。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有人來敲門了。
翦衛國正睡得香呢,迷迷糊糊地聽到外面有人敲門,沒好氣地沖著門外吼了一聲:「誰呀?」
門外人回答道:「法院的!」
法院的?翦衛國腦子有些發懵,坐在床上半天沒回過神來。等門外再敲門的時候,他才慌亂地穿上鞋,跑過去把門打開,一看外面站著兩個穿制服的警察。其中一個說:「好傢夥,你這覺睡得夠可以了,這麼砸門你都聽不見?」
翦衛國還在發愣,一臉忐忑地問:「你們找誰?」
「你叫翦衛國?」
「是啊,沒錯。」
「江明娟是你什麼人?」
「江明娟?是……我老婆,哦,不對,是前妻。」
「江明娟已經到法院以孩子的撫養權歸屬問題對你提起訴訟,我們是專程前來給你送達傳票的,請你在這裡簽字,並按照傳票規定的時間,到法院辦理應訴。」
翦衛國的心突然一陣緊張,簽字的時候,那隻手一直在不停地抖。人生很多第一次都會讓人不知所措,比如進法院,在很多人的心目中,法院是懲治罪惡的地方。翦衛國第一次接到法院的傳票,顯得就是如此慌張。
就在翦衛國接過傳票的同時,肜小婉兩眼無神地盯著門外來來往往的車輛和人流,忽然看到了一輛路虎SUV慢慢地停在路邊,她不由地一震,突然感覺心跳得厲害,慌不擇路地跑到門外,卻發現開車的是個和她差不多年齡的女孩,便失望地走回來。
四姐知道肜小婉的心思,卻不願將其點破,總覺得直接告訴她邢志現在又有了女朋友,對於眼前這個痴心的女孩來說過於殘忍,就利用店裡沒什麼顧客的時候,故意把話題往這方面扯,希望能讓肜小婉有所領悟。可是肜小婉並不理解,仍然一根筋地堅持找下去。
四姐看著失魂落魄的肜小婉,嘆口氣說:「你們這些『80后』的孩子呀,看上去受過高等教育,一個個有文化有知識都跟人精似的,實際上心眼子並不活絡。現今吶三條腿的蛤蟆不太好找,兩條腿的人多了去了,你何必非得在一棵樹上把自己給弔死啊?」
肜小婉卻表情糾結地看了四姐一眼,無精打采地問道:「四姐,你在跟翦哥之前,有沒有過失戀?」
四姐沒說話,站起來默默地走到窗前,臉色突然變得異常冷冽,兩眼閃射出一道讓人生畏的寒意,讓肜小婉感到後背突然掠過一股涼氣,嗖的一下便直達心底,隨後,全身長出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四姐看著窗外發獃,一陣風吹過,樹上的葉子便飄飄洒洒地飛落下來,然後又躺進大地溫柔的懷抱。四姐抬起頭看那原本蔥鬱的樹葉,卻發現它們已經黃了大片,黃色和綠色交織在一起,給人一種風雨過後的滄桑感。
過了好長時間,四姐才轉過臉直視著肜小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苦笑了一聲緩緩道:「小婉,四姐也年輕過呀,什麼事沒經歷過?就更不用說什麼失戀了。我知道那滋味不好受,那種撕心裂肺的疼,沒有經歷過的人不會知道。四姐想告訴你的是,你現在還年輕,有很多事一時半會兒不能明白,人這一輩子,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遇不到的。就說你吧,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的感情有多深,可是你對那個邢志太痴情了,你知道嗎,女人一旦過於痴情就等於是在喝毒藥,因為痴情只能是傷了自己呀!」
「四姐,你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好嗎?」
四姐慘然一笑:「都已經過去了,有什麼好說的?我現在和你翦大哥不是挺好嗎?人這一輩子,就得認命。」
肜小婉卻說:「四姐,我說句實話你別不願聽。我覺得吧,你和翦大哥並不般配,怎麼說呢,簡直就是一朵鮮花插在那什麼上了。我說的是真的,你看你,要長相有長相,要身材有身材,而翦大哥呢,弓著腰駝著背,和你走在一起,怎麼看都不協調!」
四姐長嘆了一口氣:「你可不能這麼說他,翦衛國是個好人吶,這年頭像他這樣的好人已經越來越少了。」她忽然像剛反應過來一樣,吃吃地笑著說:「你個小屁孩一天到晚都在瞎琢磨什麼吶?」
肜小婉神秘地湊到四姐跟前,撲閃著兩隻大眼睛,傻乎乎地問:「哎,四姐,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辦事,到時候我去給你做伴娘好不好?」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不是給四姐上眼藥嗎。四姐繞開了她的話題反問道:「小婉,你們這些『80后』的年輕人到底都在想什麼?」
肜小婉嘆息道:「實際上四姐,你們太誤解我們這些『80后』了。你知道我們這一代人是個什麼狀態嗎?畢業就等於失業,同時也等於失戀。比如說吧,畢業後有次我們幾個同學聚會,一個個都混得慘不兮兮的,想來想去也沒覺得哪個地方合適,最後決定把地點定在了動物園,因為只有在那裡,我們才能找到做人的感覺!」
四姐一愣,接著就哈哈大笑道:「這是誰的主意呀,真是太有想法了。」
肜小婉很認真地說:「都說我們這一代人過於反叛,其實那是對我們不了解。你想呀,我們這些人既沒有個有權的爹,也沒有個有錢的娘,所有的一切都得靠我們自己,房子、車子、票子,哪一樣都得靠我們自己動手。這樣說吧,我們身上所肩負的壓力,不是你和翦大哥想象的那麼簡單的。」
四姐想想剛才她那句話還覺得好笑:「跑動物園去搞同學聚會,這人可真是個天才!不過小婉,過去有句老話說,自己幹得好不如將來嫁得好,以後你要是一不留神撞上個大款富翁,什麼房子車子就不需要你自己去忙活了不是?不是四姐我多嘴,你還是多想想自己的未來,即便找到了那個窮小子,他又能給你帶來什麼?」
肜小婉搖了搖頭道:「四姐,這是兩回事。人總得有個交代吧?不管他現在混得如何,我還是一定要找到他。」
「那萬一——我說的是萬一啊,萬一他辜負了你,你打算怎麼著啊?」
「他真的膽敢辜負了我,」肜小婉咬牙切齒做出一副猙獰的樣子,「我就華麗麗地要了他的狗命!」
四姐搖搖頭道:「看來我真是老了,跟不上形勢嘍!」
「你不老,還年輕漂亮著吶,走在大街上,那回頭率,肯定杠杠的!對了,四姐,你是什麼星座的?」
「什麼什麼星座的?」
「就是外國的屬相,比如1月份出生的是摩羯座或水瓶座,2月份出生的是水瓶座或雙魚座,你說說你的生日,我給你看看你和翦大哥的婚姻到底幸福不幸福!」
「我是6月6號出生,是什麼座的?」
肜小婉低頭想了一下說:「你是雙子座,四姐你好浪漫呀。那翦大哥是什麼座的?」
四姐說:「我還真不知道他是什麼座的。」
話音剛落,翦衛國從外面一步闖進來。四姐趕忙問:「哎,你來得正好,小婉要問問你是什麼座的。」
翦衛國一臉詫異地看著她倆,又低頭看了看自己:「你說我能是什麼做的?這不明擺著嘛,全身都是肉做的唄!莫名其妙!」
四姐聽了一愣,隨後就和肜小婉爆發出一陣大笑,兩個人笑得前仰後合,連眼淚都笑出來了,把翦衛國給笑得莫名其妙,看著她倆,皺著眉頭問:「你們這是在笑什麼吶?」
四姐見他的神情有些怪,就收起笑問:「你不在家睡覺,跑我們這裡幹什麼來了?是不是有什麼事?」
翦衛國把四姐拉到一邊,從口袋裡掏出法院送來的那張傳票遞給四姐,咬牙切齒地罵道:「江明娟這個王八蛋去法院把我給告了!」
四姐接過傳票看了一眼,反問道:「你說該怎麼辦?」
翦衛國卻皺緊了眉頭,一臉愁容地說:「我這不是在問你嗎。」
四姐想了想,然後斬釘截鐵地說:「應訴!」
一打官司,江明娟似乎才明白什麼叫作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在離婚登記處門前和翦衛國不歡而散后,這個自以為聰明的女人就躲在家裡絞盡腦汁地想盡一切辦法要把孩子從翦衛國手裡奪過來,所以,離婚就成了握在她手裡唯一的一張王牌。並不是她不想離婚,而是她希望通過離婚迫使翦衛國就範,以達到爭奪翦鋒撫養權的目的。忽然有一天,她從報紙上看到一對夫妻為了孩子問題對簿公堂的消息,這讓她茅塞頓開、豁然開朗。於是,她就開始在家寫訴狀,痛陳翦衛國勾結其「情婦」虐待孩子的種種罪行,強烈要求法院能把孩子的撫養權判給自己,云云。
然而,她忽略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那就是她目前和被告人翦衛國尚具有婚姻關係,不僅是她疏忽了,就連法院那位接收訴狀的人也忽略了這個問題,只看到一位母親的痛苦眼淚和悲憤吶喊,卻沒有注意到兩個人的婚姻狀況,從而導致了江明娟的「杯具」結局。
揚揚得意的江明娟自以為會得逞,就胸有成竹地在家等待法院的開庭通知,她已經做好了全部準備,一旦法院的判決下來之後,她就在第一時間將翦鋒接出來,然後以最快的速度給其****。她甚至已經看到了自己滿面春風地帶著翦鋒登上飛機的那一幕,在安檢門后她將以勝利者的姿態,面帶微笑地回過頭再看一眼翦衛國和四姐那兩張滿是失望和痛苦的臉。
就在法院正式開庭的頭一天,翦衛國緊張地坐立不安,把四姐教給他的在法庭上如何應對法官的那套話,像背課文一樣非常認真地對著鏡子一遍一遍地說。也可能是港台電視劇看多了,一張口竟然是「法官大人」,被四姐給糾正了好多遍,可是再開口還是「法官大人,請聽我陳述」這一類電視劇里的台詞。一直到臨開庭之前,他的嘴裡還在不停地背誦「應答題」。
翦衛國忐忑不安地準時來到法庭,還沒等走進法院的大門,他那顆心就開始撲通撲通地亂跳,感覺胸也悶氣也短,兩腿發軟眼發暈,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好受的地方。畢竟是第一次到法院這種地方來,在他的感覺中,法院和公安局一樣,除了法官之外,進來出去的沒什麼好人,所以,他心虛得連走路都低著頭,生怕在路上遇到熟人。而進了法庭之後,他倒像是個犯了錯誤的人,機械地聽從法官的命令,甚至不敢抬頭去看坐在對面的法官,只是偷偷地用眼睛的餘光去掃視一下坐在另一面的江明娟。
然而,他精心準備好的問答,他的「法官大人」僅說了一句,他還沒來得及按照正常順序發揮,法官就宣布了休庭。原因是兩個人目前尚保留著婚姻關係,所以不存在判決孩子撫養權的問題。如果雙方要爭奪孩子的撫養權,就必須先去離婚,然後法院才能受理這個案子。
一聽這個結果,江明娟直接就傻了眼,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處心積慮設計的方案,在開庭不到三分鐘的時間裡就宣告失敗。在那個小島國待了幾年,她竟然愚昧到不知道夫妻只有離婚以後才涉及子女撫養權這樣一個極為簡單的法律常識。她起初在向法院起訴翦衛國的時候,就多了個心眼,唯恐兩個人在辦理離婚的過程中翦鋒被判給翦衛國,所以經過幾天的考慮,下定決心要「先下手為強」,只有搶得了這個先機,才能保證孩子歸屬自己,於是就直接向法院提起了訴訟。可是這個結果卻讓她始料不及,自己雖然先下了「手」,可不但沒有「強」在何處,反而給翦衛國帶來了機會。
大概這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吧,此刻的江明娟像只斗敗了的公雞,滿臉慘白地離開法庭,而更讓她窩火的是,翦衛國竟然趾高氣昂地叼著煙在法院門外等著她出來。
看到江明娟垂頭喪氣地走出來,翦衛國竟難以掩飾自己內心的興奮,得意地吐出了一個很大的煙圈,然後幸災樂禍地說道:「江明娟女士,我想採訪你一下,請問你現在的心情如何?」
江明娟沒好氣地罵了一句:「滾!」
「江明娟女士,請你不要這樣好不好?風水輪流轉,下一次的原告該輪到我了吧?」
「翦衛國,你去死吧!我告訴你,只要我一天不死,你就永遠當不了原告,還是回家和你的那個流氓四姐等傳票吧!」
「打官司這事,無論怎麼說都不好聽,原告也好被告也罷,都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你要是還想當原告,下次得想周全了再告,我認識一個律師,不然我介紹你們認識吧?」
「我再說一遍,翦衛國你去死吧!」
「那行,既然你這麼說了,我就給你三天時間,如果過了三天沒有任何消息的話,江明娟女士,你就不要怪我把你列為被告了,我也感受一回當原告的滋味兒。」
江明娟氣急敗壞地說:「做夢!」然後轉身急匆匆地走了。
翦衛國一臉壞笑地看著她的背影說:「你知道人家法官為什麼這麼快就結束了這場官司嗎?」
江明娟站住了:「為什麼?」
翦衛國忍住笑:「因為你牙縫裡有根韭菜!」
江明娟趕緊從包里掏出化妝鏡看了看,在門牙的縫隙中果然有那麼一點點綠色,她惱怒地斥問翦衛國:「你怎麼不早說?」
翦衛國哈哈大笑:「你也沒問我啊!」
翦衛國的心情那叫一個好啊,一路上蹦蹦跳跳地到了四姐的服裝店,四姐卻不在,只有肜小婉一個人在照看著店面。
看到翦衛國,肜小婉像是見到了救星一樣,趕緊說道:「翦大哥你來得正好,趕緊拿你手機用一下,我給四姐打個電話,剛才有個顧客訂了一雙43碼的菲拉格慕皮鞋,5點鐘就要過來拿,讓她回來的時候順便給帶回來!」
翦衛國掏出手機遞給她,疑惑地問:「怎麼,四姐沒給你配個手機?」
肜小婉搖搖頭,撥通了四姐的電話,簡單地把顧客的要求說了一下后,掛了電話,又把手機還給翦衛國說:「還沒吶。本來我是打算這個月四姐給我開了工資后自己去買一個,一旦有事兒沒個電話很不方便。」
翦衛國聽了這話,忽然想起那天出車時在車上撿到的那個手機,隱約還記得那倆人下車的地方,好像叫松什麼房地產公司。當時他還想充上電打通電話后給人送回去,所以交車的時候他拿回去了,結果回家以後正趕上四姐流鼻血,就把手機隨手一扔,然後就再也沒有想起這個事。可是那個手機被他扔到什麼地方去了?他拍了拍腦袋,猛地站起來,對肜小婉說了一聲「你先在這稍微一等」,就急三火四地走了出去,肜小婉覺得莫名其妙。
不大一會兒,翦衛國手裡拿著一個手機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遞給肜小婉說:「這個手機是我在車上撿的,趕巧沒電了,我就給收起來了,轉眼就把這事給忘了一個死。剛才我把那張卡換我手機上往外一撥,這個卡已經停機了,這就沒辦法了。咱又不是不想還給人家,可是沒地方去還呀,就算是這夥計讓我轉送一個手機給你吧。剛才在路上順便給你配了個充電器,回頭你自己去移動公司辦個卡,先湊合著用。別說,這手機還挺新,從拿回來我還真沒仔細看過。這個叫諾基亞吧?」
肜小婉的眸子里露出驚喜的目光,伸出手一把就接過了手機,情不自禁地叫道:「哇,這麼潮的手機啊,真的給我了?那我就先謝謝翦大哥了。」
翦衛國不解地看著她問:「潮?什麼意思?」
肜小婉露出一臉的驚愕道:「翦大哥,你不會吧?別告訴我你已經這麼老土了,表情咋會這麼凌亂?很潮就是很新潮的意思呀。」
這都是誰呀,發明了這麼多的新詞,現在的人可真是太有才了。翦衛國還在犯傻,肜小婉又腆著臉說:「嘿嘿,翦大哥,你這會兒沒什麼事吧?麻煩你替我看一會店,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翦衛國看著她拿著那個手機出門,就知道這丫頭一準是去買手機卡去了,也就沒多說什麼。
肜小婉前腳剛出門,就進來了一位顧客,看上去有四十多歲,氣宇軒昂,很有些派頭,進門后對翦衛國說:「你是老闆嗎?剛才那個小姑娘去什麼地方了?」
翦衛國站起來,臉上堆著笑容回答:「我不是老闆,臨時給人家看著門。小姑娘臨時有事出去了,您有什麼事找她?看我能不能幫上您的忙。」
「哦,也沒什麼事,剛才我在這裡訂了一雙鞋,如果貨來了的話,我就拿走。」
「喲,那您得稍等一下,我估摸著也該回來了吧。這樣,我打個電話催一下,看看現在到了什麼地方。」
中年人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哦!我想起來了,你是開計程車的吧?」
翦衛國笑了笑:「是啊,您認識我嗎?」
中年人沒接茬,只是說了句「這回對上號了」。
四姐的電話剛一撥通,翦衛國就聽到她手機里那段張牙舞爪的《死了都要愛》的彩鈴在門外響起,便掛斷電話,笑著對中年人說:「回來了。」
他的話音剛落,四姐就從外面沖了進來,把手裡的東西往櫃檯上一扔,捂著臉就跑進了衛生間。翦衛國不知出了什麼事,隨即跟了過去,一看,四姐滿臉都是血,人像是暈過去一樣,身體軟軟地倚靠著牆。
翦衛國驚叫了一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四姐擺擺手,勉強地支撐著轉過身在水龍頭下洗了把臉,對翦衛國露出凄然的一笑,有氣無力地說:「我沒事。你去把那雙鞋給人家吧,別讓人家在這等著。」
翦衛國擔心地看著四姐那張蒼白的臉,四姐的臉像一頁白紙,毫無血色,額頭上的虛汗像一顆顆閃爍著光澤的珠子滲出來,密密麻麻地堆積在腦門上,滾落到面頰上,形成一條條的水道,從下巴成串地滴落到地磚上,與地面上的點點水漬混合到了一起。
他拿下掛在牆上的毛巾,輕輕地給四姐擦了擦汗,忽然發現四姐的眼神彷彿一泓柔柔的湖水,寵溺地看著他說:「衛國,給我點根煙。」
翦衛國趕緊去翻口袋,忽然想起自己在法院門口抽完了最後一根煙后,連煙盒都給揉成一團扔了,便慌張地對她說:「你等著,我這就去給你買。」轉過身,剛要撒腿往外跑,忽然看到那位顧客還在等著拿鞋呢,就趕緊過來問道:「老闆,請問您帶煙了嗎?」
那位顧客連想都沒想從口袋裡掏出一盒軟「中華」,直接就塞給了翦衛國。翦衛國接過那包煙,連謝謝都沒來得及說,又慌忙返回了衛生間,哆嗦著手給四姐把煙打開。
肜小婉拿著手機從外面興高采烈地回來,一看那位買鞋的顧客已經在這裡等著了,有些不好意思,趕忙從四姐扔在櫃檯上的袋子里將皮鞋取出,笑著說:「不好意思讓您在這裡久等了,您要不要試試?」
「不要了!」那位顧客直接從兜里掏出錢包,從中取出一沓鈔票遞給肜小婉,又摸出了一張名片說,「這是我的名片,以後有什麼好貨請打電話告訴我一聲。」
肜小婉接過名片,見上面印著:
松廬集團董事長松廬房地產開發公司董事長周三壽
「沒問題!」肜小婉把名片收好,臉上依舊燦爛,把鞋遞給了這位周先生。而周三壽走到門口后,又回過頭,表情很古怪地看了肜小婉一眼。
四姐站在衛生間門口,目送著這位顧客走出門,上了一輛停在路旁的SUV,竟然在不經意間發現,這輛車的車牌號竟然正是她要找的W6805,她不由地一愣。
是不是自己當時記錯了車牌號?
肜小婉的心思還在那個手機上。她先給手機充上電,抬起頭時,正看到翦衛國攙扶著面色蒼白的四姐,慢慢從衛生間出來,驚叫道:「四姐,你這是怎麼了?」
四姐勉強地咧咧嘴說:「我沒什麼。小婉,你過會辛苦跑一趟,去幼兒園把我翦鋒給接回來。」
「哎!知道了四姐。」肜小婉一邊答應著,一邊愛不釋手地擺弄著那個手機。充了一會電,她打開手機,隨著諾基亞開機的音樂聲,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年輕人的照片。肜小婉一看,這不是邢志是誰?臉色頓時漲得通紅,急促地叫道:「翦大哥,翦大哥,這人你是在什麼地方拉過的?」
翦衛國過來看了一眼道:「早就忘了,多長時間了!」他看到肜小婉臉上那個表情,疑惑地問:「怎麼,這人你認識?」
肜小婉的眼淚唰地從眼眶裡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