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神
第6章大神
麻蛋!這民國,真不是人混的地兒,一個不留神,分分鐘都有人身風險啊!
謝宇鉦故作漫不經心地移開目光,無意間掃過瘦骨嶙峋的牛二,發現牛二正面向村姑她們遠去的方向,笑得跟二傻子似的,眼裡似乎有火苗跳躍,他手上那根繩子仍輕輕晃悠。
「這小眼神,嘖嘖,怎麼像是狗見了肉骨頭咩……」謝宇鉦一邊暗自腹誹,一邊回頭看向王家貴,就要說話,這時,遠處突然響起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
「哎呀嘞,你們的膽子也太肥了吧,不經過我同意,就敢挖我劉家的地?」
眾人聞聲看去,就見十七八個家丁背著長槍,簇擁著一個富態的綢衫青年,咋咋呼呼地,直闖過來。
圳頭上的後生聞言,紛紛停下手中活計,面面相覷。有幾個年輕小伙,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連握著的工具都不由自主地滑脫,一把把鋤頭鐵釺,在水圳邊上四倒西歪。
監工的家丁劉隊長見一把鋤頭的長柄向自己磕來,忙伸手撈起,兩手拄在木柄上,向那青年陪著笑:
「啊呀,劉家表少爺,您這話可冤枉我們嘍我們什麼人哪,要不是陳少爺和您商量好了,就一鋤頭,我們也不敢挖呀。」
「對呀,都說好了的。這開圳用了誰家的地,回頭蘆花灘上開出地來,就給雙倍補嘗。」
人群中有人高聲幫腔,謝宇鉦一看,是牛二。只見他踮起腳,遠遠向前邊說,「大少爺說了,只會多補,不會少補」
「商量?是有商量。可我沒同意呀。」
富態青年說著,撇撇嘴,「再說了,你們也別跟我提什麼大少爺,他是他,我是我,咱表兄弟倆的情份,早斷啦。」
村民們面面相覷,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笑道:「呵呵,表少爺,話可不能這樣說呀,這表兄弟,那是至親,就打斷骨頭,那、那也連著筋斷不了哇!」
隨著聲音,就見一個拄杖老者分開人群,顫顫巍巍地踱了出來,來到那綢衫青年面前,擺擺手,緩緩道:
「表少爺你娘做姑娘時,我就聽她說過好多回,她說呀,只要能引條水渠去,那亂石灘轉眼間就能變成上好的糧米川可這人心總不齊這事兒一轉眼,都拖了多少年了,唉,你娘也」
老頭兒精神矍鑠、鬚髮皆白,滿嘴牙已沒剩下幾顆,說話漏風,嗡聲嗡氣。此時,顯然想起了往事,絲絲傷感從他臉上的老褶間浮現出來,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表少爺,你是明事理的人哪,這凡事都好商量。我老了,但說的話,後輩們都還願聽上兩句,在這兒我就擅自作個主:回頭……蘆花灘上開出田來,多給你兩畝地。你看這樣,好不好哇?」
他一邊說著,一邊合攏兩手,提起拐杖,抖抖索索地,就要向富態的劉少爺作揖。
「老頭兒,你都這麼大年紀了,別來這套,我可受不起!」
劉少爺一擺手,止住老頭兒,側過身子,表示不受他的禮,「這地兒是我娘陪嫁的妝奩田,不經過我同意,哪個也別想強佔了去哎,我說你們幾個,還賴著不走是吧?」
他轉頭高聲嚷道,「家裡來的幾個,還愣著做什麼,給老子打他娘的!」
家丁們聞言,紛紛摘下背槍,奔上圳頭,開始驅趕那些幹活的後生們。那些後生們避走不及,馬上就被家丁們用槍托砸得抱頭鼠竄。
「哎,表少爺……」白鬍子老頭兒情急之下,不由牽上劉少爺衣袖,連連求情。劉少爺不耐煩地一推,白鬍子老頭兒站立不住,噔噔噔地連退幾步。
眼見他退到路邊,好歹就要穩住身形,不想卻被一塊石頭一絆,叭嘅一聲,仰面摔倒,拐杖脫手飛起,整個人栽進路邊溝里。
這一摔很是不輕,連他腳上的草鞋都摔得脫落,剩下兩隻乾瘦骯髒的腳丫子,在眾人視線里晃蕩著。
「活該!「劉少爺冷冷罵道,「老東西,我看你壽星公上吊,嫌命長」
村民們面面相覷。
幾個年輕人喊叫著從群中搶出,奔到溝邊,七手八腳地把人救上來。
只見老頭兒兩眼發白,頭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滲出血絲,花白鬍子和胸襟也染上了不少血珠兒
幾個年輕人一通撫胸捶背,老頭兒好歹順過氣來,他睜了睜眼,一邊呻吟著,一邊伸出乾枯如柴的手,顫巍巍地撥開枯草般的花白鬍子,噗的一聲,吐出一顆乾枯的牙來。
那幾個年輕人估計是那老頭兒的子侄輩,紛紛對劉少爺怒目而視。
劉少爺眼睛一瞪,喝斥道:
「看什麼看?要動我家的地,那得拿命來換「說到這兒,他眼角餘光瞥見家丁們已合力堵住兩三個後生,便轉向他們,惡狠狠地叫道,「娘的,反正撕破臉了,給本少爺把他們的手腳打斷」
那幾個家丁得令,就拉扯那幾個後生,那幾個後生聞聲大急,忙拚命掙扎,想要奪路而逃。
圍觀的村民們面面相覷,不少人憤形於色,但卻不敢挺身而出。
有那膽大機靈些的村民,拔足飛奔回村,要去稟報那主持開圳的大少爺陳清華。
幾個老人看見王家貴和保甲隊在,忙走過來,要求王家貴出來主持局面。村民們也紛紛七嘴八舌,說什麼的都有,一心要王家貴和保甲隊出頭。
謝宇鉦冷眼旁觀,見那牛二和幾個保甲隊員倒躍躍欲試,但被王家貴用嚴厲的眼神制止了。
王家貴心裡大悔,心想,自己來這圳頭湊什麼熱鬧呀,這陳大少爺要開圳,該攤的錢我出了,該攤的勞力我也出了,這就夠了。
現在,當這樣的風口浪尖上,大家都要本保長來出這個頭這要是擱在平時,那少不得是個耍威風的好機會。可今天這個風頭,不好出啊,那溪口劉家,三代為官,勢力不是一般的大。
我王家貴去巴結都還來不及,哪還能主動去得罪。
再說了,這表少爺今天唱這一出,在場的誰不是心知肚明。說白了,還不是陳大少爺在山裡開礦惹的禍?
只因劉家知道了開鎢礦的消息,派表少爺出面,要出資占股。本以為自家表親,占點股那是十拿九穩的事兒。可也不曉得陳家大少爺中了什麼邪,說什麼也不願意劉家摻和進來。
這劉家折了這麼大個面子,那肯定得把場子找回來。
不過,這劉家表少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自從三姑婆死後,他就開始了吃喝嫖賭,欺男霸女,無惡不作。
聽說,舊年都被人告到縣裡去了。可那又怎麼樣呢?
那縣太爺一沒打他板子,二沒敢判他什麼罪。你說,這衙門兒,那還不是等於他劉家開的?
王家貴決定不當這個出頭鳥。
王寶貴沉吟間,村人說什麼的都有,有說保甲隊占著茅坑不拉屎的,有說保甲隊吃的都是村裡的糧餉,現在看來,還不如養幾頭豬幾條狗合算。豬可以殺肉吃,狗在外人欺負上門時,至少也知道吠幾聲。
這時,圳頭上幾個後生寡不敵眾,終於被劉府家丁揪住,雙方在圳埠上拖拽推搡起來。
村民們大急,牛二和幾個保甲隊員們見狀,紛紛向王家貴請戰,要求上前救人。
隨著圍繞在保甲隊中的村民越來越多,說什麼的都有,王家貴漸漸招架不住了只是,這溪口劉家,那真是得罪不起呀。
王家貴想當縮頭烏龜而不得之際,目光忽地從謝宇鉦身上掃過,他心裡一下子變得雪亮:
對呀,眼前這個,可是南京來的特派員,直接受命於常委員長,這可是欽差大臣啊。
像那戲文上唱的,別說劉家區區一個地方豪紳,就那縣太爺,一府的知府,甚至一省布政使,只要做了不法的勾當,那也是說拿下就拿下,說殺頭就殺頭的呀。
啊,哈哈,自己真是昏了頭了,放著眼前一尊大神不請了出馬,自己在這空自著急
眾人見好說歹說,王家貴都不為所動,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轉,忽見王家貴兩眼放光,站起身來,來到一個裝扮洋氣的年輕人面前,作了個肥揖,朗聲說道:
「特派員先生,這開圳為渠,引水灌田,可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情。可這原本就說好了的事,眼下又變了卦特派員,你受國府委託,來地方巡察視探,這擱大清朝,那就是受了皇命的欽差大人呀。眼前這事怎麼處理,還請你老人家為我們拿個主張?」
王家貴剛才還在懷疑謝宇鉦的身份,這一轉眼間,態度就完全變了。現在,就是謝宇鉦告訴他,自己不是什麼特派員,他也是不願意聽了。
村民們見眼前這年輕人洋里洋氣、氣度不凡,此時聽了王家貴的話,一個個驚喜過望,擁過來團團圍住謝宇鉦,紛紛出言央求,要他幫忙主持公道。
幾個鬚髮蒼蒼的老人,聽了眼前這個就是古時候的欽差大人,更是涕淚俱下,紛紛躬下身子就要下拜,慌得謝宇鉦趕忙上前,一一攙住。
可在這幾個老人的帶動下,要下拜的村人實在太多,扶起這個,跪了那個他又哪裡扶得過來?不一會兒,就像風吹麥浪,又像是眾星拱月,齊刷刷跪滿了滿地衣衫襤褸的男女老幼。
謝宇鉦傻眼了,老子可是西貝貨呀。
這時,圳頭又傳來幾聲叫喊,卻是幾個後生在劉府家丁們的按壓下,掙扎不已。兩三個家丁揚起槍托,便往他們身上腿上砸去。
「二娃!」
「哎呀,表少爺,你們可不能呀」
謝宇鉦面前的人群中爆出一聲聲悲呼,幾個婦女哭喊著爬起,一扭身跌跌撞撞地沖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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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