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凶訊
距離白晝的望春樓賞景已過去了十幾個時辰,此時天色已深,晨間的沸沸揚揚被這方流瀉的月色與暗謐斂了去,似是無事發生一般,夜色依然像往昔那般幽幽動人。
但祁千凝的蹤跡至今還未傳出任何消息,就連那地上的血跡此刻仍還是毫無生氣地凝結在那裡,予人驚悸與神秘。
眾人早已斷定追風將軍九死一生,應是無法生還,如今只需一具屍骸佐證罷了。
尋常百姓鎖緊了門窗,生怕有什麼不祥之物進了屋子,畢竟從前他們隨大流,口中無不在貶低著祁千凝的惡跡,如今這檔子事一發生,他們可不得駭上一駭,唯恐冤魂來索命。
就在這萬家窗門緊鎖,避之若浼之時,偏有一人不懼這些說法,而今正倚坐在那血跡之上的屋舍上。但見他望著眼皮底下的那片玄色之地,不知在思量些什麼,只是低沉雙眸,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此人正是陌蜮銜,他適才遣散了隨行之人,獨自一人徘徊在外,卻又像是鬼使神差似的來到了案發地。
「祁千凝,你當真歿了嗎?與本王針鋒相對時不是厲害的緊嗎!如今竟這麼輕易的被歹人奪了性命?」
他忿忿地踢下了一塊瓦片,將所有的不甘與煩擾聚集在這一腳,那瓦片登時碎了一地,就像此刻他的心一樣,凌亂如麻,五味雜陳。
然而那瓦片並非直接墜地,而是掉在了一個官兵的身上,但見那人頓時破口大罵了起來。
「是哪個不長眼的小崽子,竟砸到了官老爺的頭上了!」
他後頭的官兵卻不願意了,趕忙催促道:「官老爺,如今事態緊急,你還在乎這勞什子做甚?」
「如何不在乎?本大爺的叔父可是知府,這人辱我不就是辱了我的知府大人嗎!」
陌蜮銜低首一瞧,但見無數官兵急匆匆地抬著擔架而行,那擔架之上用白布裹著一人,似是剛剛歿去,而一旁破口大罵的人則是這群官吏的領事。
與此同時,那領事亦注意到了瓦房上之人。
「哎!你這刁民半夜三更在這鬼鬼祟祟地做甚?方才是不是你扔的本大爺?」
那人的口氣極為不善,陌蜮銜勾了唇角,輕跳而下。
「大爺?這世間竟還有人敢在本王面前自稱大爺?你可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陌蜮銜的聲調陡然變冷,隨之而來的便是逼人的殺氣。
「你……你是誰!」
那領事的瞬間慌張了起來,待他的眼神移至陌蜮銜腰間佩著的令牌時,頓時匍匐在地,大氣不敢喘。
「彀碭王!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您!還望殿下大人有大量,寬恕小人此次的過失!小的以後再也不敢了!」
一聞彀碭王三字,後頭的一行人頓時也趕忙跟著跪了下來。
陌蜮銜只是冷哼一聲,道:「仗著自己的叔父是知府便在百姓面前如此作威作福,本王瞧著你這領事也不必當了!還有你那叔父,竟容你如此放肆,便隨你一起罷職好了!」
那人一聽,頓時磕了十幾個響頭,眼淚簌簌地說著:「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彀碭王您就寬恕小人一次吧!」
「寬恕?不可能,天底下有如此多的才子,本王為何要將官位交到你們這些無才無德之人的手上!還不快滾,本王瞧你礙眼的緊!」
「殿下……」
陌蜮銜將佩劍凌空拔出,那領事登時撒腿就跑。今兒個他偏偏碰上了陌蜮銜的槍口上,此時乃陌蜮銜最為煩悶的時刻,可不得將氣全撒在了他身上。
待他溜走後,陌蜮銜收了劍,帶著滿身戾氣向旁的官吏走去。那群人登時顫顫巍巍,額頭上的汗珠子時不時地往外冒。
然而陌蜮銜並未找他們的麻煩,而是迫切地詢問道:「這是誰的屍首?」
「是……是……是追風將軍的……」
陌蜮銜的心頭頓時一緊,只見他迅疾將那白布掀開,映入眼帘的是一張被匕首划爛了的面龐,異常可怖,而身上所著之物確確實實是祁千凝的了。
他忽而覺得有點恍惚,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光景,只是淡淡地道:「快抬走吧。」
大理寺。
丞相與祁千凝身前的隨行丫頭青弦都被告知前來大理寺認屍。辨認良久,兩人皆是一副震驚面孔緩緩走出,宛若晴天霹靂一般,眼角旁還噙著淚珠,步履亦是搖搖晃晃不穩當。
「這……的確是……是小姐……」
青銜剛說完這一句,便因一時接受不得昏了過去,而一旁的祁廑亦因噩耗來的突然,不禁捶胸頓足,痛苦非常。
「凝兒啊!究竟是何人害了你!爹爹無了你今後該如何生活下去啊?」
當然,他隕泣的原因並非祁千凝的驟然離世,而是自己那既得的聘禮與即將唾手可得的權勢地位全都要像煙雲一般消散不見。
無了她,自己又該如何攀權附貴?又如何重振祁家當年的光輝?
此時,陌蜮銜也隨之趕了來,瞧著這滿屋之人對那屍骸的默認與惋惜,他一時啞然,只是怔怔的站在那裡。
這女人……當真……當真死了?
從前他以為祁千凝離世可以帶給他無盡的歡愉,然而此刻心中卻是翻江倒海般的難受,但他終究還是理性之人,很快便平復了心緒,走上前詢問道:「大理寺卿,您確定這是追風將軍的屍骸嗎?」
「答殿下,據微臣十多年的驗屍經驗,這應是追風將軍無誤了。儘管她的面容已毀,但她的身型,衣著以及隨身飾物包括那天下僅此一件的追風將軍的令牌皆無疑是真品。而況適才丞相與追風將軍身前的貼身丫頭皆已探查了一遍,並未發現什麼紕漏。」
一聞此話,陌蜮銜的心頓時沉了下來,但隨即似是又想到了什麼,眼眸微亮,不死心地繼續問道:「在她身上可還發現什麼旁的令牌?」
「旁的?不曾有,在下只發現了將軍令,並未搜尋到其他。」
「衣裳內也搜尋了嗎?」
「里裡外外皆尋了個遍,並未發現旁的令牌,在下斗膽問一句,殿下指的是什麼?」
陌蜮銜怔了一下,隨即答道:「沒什麼。」
「既如此,還望彀碭王節哀順變,倘若無事,微臣便先行告退了。」
大理寺卿作了個揖,悄然退下。
然而陌蜮銜卻雙眉緊鎖,陷入了無盡的困惑與沉思之中。
沒有發現旁的令牌?那本王那隻『罪』的令牌何去了?本王上回可是忘記將它取回來了,這女人好不容易持著一物可以要挾本王,不可能不將它貼身放在身上。
陌蜮銜思慮不斷,後頭祁廑的隕泣卻仍還在繼續,他只覺頭疼的緊,思緒被瞬間扯斷,趕忙離開了這聒噪之地。
外頭夜風拂面,靜謐如常,陌蜮銜似乎清醒了過來。
罷了!罷了!這女人的死活與我又有何干!
他極度痛恨自己而今這些異常的舉措,這已經全然不像他了!不為外事所煩憂才是他一貫的作風,如今竟為一女人絞盡腦汁了起來,屬實不成器!
他醒了醒神,竭力逼迫自己回到彀碭王府,繼續安享著此後無了祁千凝的安寧日子。
然而這腦子像是成心與他作對似的,偏偏湧現而出的皆是祁千凝的音容相貌,耳中所聞的亦是她整日喚的「狗蛋王,狗蛋王」。
「本王當真是鬼迷心竅了,作何還幻聽了起來!這該死的女人化成厲鬼還要糾纏著本王!」
陌蜮銜吃勁兒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強逼自己抑遏掉所有的念頭,步子一邁,準備踏入王府。
等等!
方才那不是幻聽!
那是確確實實的聲音!
陌蜮銜猛然回首,但見府側旁淌著一泊濃濃的猩紅,他沿著那猩紅走去,映入眼帘的便是祁千凝身著一襲平常百姓的衣服躺在地上,然而此刻的她已然失去了往昔的蠻橫,只是狼狽地倒在了血泊里。
陌蜮銜瞧見她如此孱弱與苦痛,方才佯裝的鎮定終於還是掩蓋不住了,愁容似是早就蓄勢待發似的,順即之間便蓋滿了眉梢。
祁千凝奄奄一息,即使往前爬一步的力氣都無了,幸好她那雙刁蠻的嘴仍舊未變,此刻還在那絮絮叨叨。
「狗蛋……狗蛋王……你適才是……是耳聾了嗎!本……本將軍喚你……半天你都無……任何反應……還有……還有你適才嘀嘀咕咕地在說些什麼……你是在說本將軍的壞話嗎……哼!我告訴你……本將軍可還活……」
她還未將這番逞能之詞說完,便被陌蜮銜狠厲的措辭打斷了。
「你這蠢女人這時還在逞什麼強!你是覺得血流的還不夠嗎!」
祁千凝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厲斥駭的一愣,隨即又悠悠地說道:「本將軍說過……相較於……從前你帶給我的傷害而言……這點小傷根本……無足輕重……」
話畢,她頓時咳出了幾口血星子,陌蜮銜瞧著她苟延殘喘卻又自鳴得意的模樣,面色陰冷,久久不曾回話。
祁千凝不禁疑慮重重,這狗蛋王是吃錯藥了嗎?竟然不駁斥本將軍了?
然而下一刻她的身子便被她口中所言的吃錯藥的人橫空抱回了府內。
她想抗拒,無奈身子疲軟終究還是掙脫不得。
之後的事她便不記得了,只記得自己曾在恍惚間對著那陰臉的狗蛋王說了一句:莫要將我活著的事告訴旁人。
此後,她便雙眸緊閉,連著昏迷了數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