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分別
祁千凝剛欲攙扶青弦離開此處,卻隱約聞見了細微的步履之聲,此步履之聲異常急遽,似是不斷向這方靠近。
陌蜮銜亦在同一時間覺察到了,只見他輕鎖眉頭,沖著祁千凝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隨即他便從祁千凝的手裡一把接過青弦,將她背到自己的身上。
祁千凝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眸中劃過了一抹詫異與動容,繼而緊跟著他的步履離開此處。
然則剛走出沒幾步,便有一陣陰風襲來,緊接著盡收眼底的則是一夥子玄衣之人,但見他們手持利刃,眈眈虎視。
青弦心下一沉,沖著那二人道:「彀碭王,小姐!你們真的莫要管青弦了!你們二人興許還能逃離此處,帶著青弦只會是拖累。」
「你說的是什麼勞什子的話!要換做是你,你會輕易把我扔下嗎?」祁千凝厲聲駁斥,青弦卻愣著不說話了,然眼眸中卻揣著一汪自責的淚水,極為痛恨軟弱無力的自己。
玄衣之人愈集愈多,攻勢愈加不可阻擋。霎那間,千道寒光駛來,祁千凝當機立斷,站在了身背青弦的陌蜮銜面前抵擋。
青弦趕忙用僅存的一隻手臂從陌蜮弦的背上掙脫跳下,神色匆匆地道:「彀碭王,莫管我了,您先去應付歹徒吧。」
望著周遭的烏壓一片,陌蜮銜確實無法身背一人與敵人周旋了,只見他立即抽出劍刃與歹徒廝殺,由於之前的兩場對峙體力消耗過多,身上難免受了點輕傷,如今似乎顯得有些吃力。
幾招過後,祁千凝能清楚的覺察到此行人與適才追殺自己的歹徒不是一伙人,他們的招式可以說是更加高深莫測,縱使自己曾喋血疆場,如今也是力不從心,身子愈發疲軟了起來。
兩人心領意會,嘴上未說什麼,卻將後背緊緊地靠在一起,素來對彼此表達嫌惡情緒的二人而今不得不攜手作戰了。
興許是那伙子人將陌蜮銜視為更棘手的對手,或是出於旁的什麼原因,那群人似乎是沖著陌蜮銜來的,劍刃往往朝他而去,祁千凝眼前的歹人反而愈發少了起來。
陌蜮銜發覺這夥人的異常舉措后,便輕聲對陌蜮銜道:「這群人是沖本王來的,本王掩護你們,你帶著你的丫頭先行離開。」
他不知自己為何要說出這句話,事後回想時當真覺得此刻的自己應是瘋了,儘管這群人的目的是追殺他,然則清高無私可不是他一貫的作風。
不過此時此刻他還是毅然決然地脫口而出了這句話。
祁千凝思襯著他的提議,看了一眼後頭的青弦,復又瞧了一眼前頭烏壓壓的黑影,繼而像是下定了決心,只見她猛皺眉頭厲斥道:「陌蜮弦,你當真以為姑奶奶是辜恩負義之人嗎!要走一起走,我絕對不可能會丟下你一人在此送死的!」
陌蜮銜怔了一下,心中登時有一股暖流掠過。他本以為祁千凝出於對青弦安危的考慮會欣然同意,沒成想她竟斷然拒絕了。
祁千凝的面上洋溢著堅毅之色,甚至還羼雜著一絲嗔怪之味。這讓陌蜮銜驟然憶起了祁千凝曾經在疆場時捨生取義,援救被自己拋棄的兵卒的往昔之事。當時她亦是這般堅定與決絕,高義薄雲天,興許這就是疆場士兵如此信賴她的緣由吧。
恰在此時,一抹劍鋒狠戾地劃過祁千凝的手臂,頓時猩紅流瀉,她的雙手再次受到了重創。
陌蜮銜勾了勾唇,略帶挖苦地喟嘆道:「祁千凝,雖說他們的目標是本王,對你亦照樣不心慈手軟啊。」
話剛落,他的眼神便移至祁千凝包裹嚴實的雙掌處,此刻那裡仍舊淌著鮮血,他的眉頭登時緊了緊。
祁千凝冷哼一聲,夾帶一絲自嘲的口吻戲虐道:「畢竟姑奶奶我萬人嫌啊,殺你的同時順帶將我一道斬除,豈不是美哉?」
祁千凝雖是笑著說的,卻仍掩蓋不了眸底深藏著的委屈與無奈,甚至於不自覺地發出了一聲極為輕微的咨嗟,似乎是從內心最深處發出的潛藏已久的悲嘆。
興許是陌蜮銜意會到了她心裡頭難言的苦楚,他居然破天荒地未言出些什麼挖苦之辭,反倒慰藉起了祁千凝。
「至少本王並未很嫌惡你。」
他的語氣格外和煦,糅合著一種近乎於體貼的溫存,使得祁千凝不由愣神片刻,一度以為自己是恍惚間產生的錯亂之感。
她的雙目稍稍閃動,乃至心裡頭對陌蜮銜一貫的嫌惡之情亦在頃刻分崩瓦解了起來。
陌蜮銜亦是被自己所言之語驚怔了須臾,隨即一抹不明的紅暈爬上他的雙頰,只見他趕忙改了措辭:「本王……本王……本王是說……說你相較於常人還是有些過人之處的,並非本王想象的那般逆暴不訓。」
祁千凝不置一詞,只是輕聲笑了出來,似乎早就意料到他會對自己的言行做出一番口齒不清的解釋。
這笑聲登時引起了陌蜮銜的慌張情緒,總覺得心中被人窺探了似的,以至於他竟忘卻了身後的敵人來襲。
此時一抹寒光徑直朝他左側侵襲而來,祁千凝眼疾手快,轉身替他一擋,適才負傷的手臂便又被深深扎入了一劍。
右臂幾乎像是泡在了猩紅的血水裡,不見一處白凈。
「陌蜮銜,你能不能專心點,你當這是兒戲嗎!」她的言辭激烈,面上亦是遍布了惱怒之色。
陌蜮銜望著祁千凝此刻正滴著血珠子的手臂,不由心頭一緊,面上的表情竟然像極了一個委屈的孩童,反倒讓人不忍斥責了,
祁千凝的指摘頓時滯住了,陌蜮銜卻又在瞬即之間收起了適才那鮮少出現的面容,反倒勾了勾唇畔,輕笑道:「祁千凝,本王敬你是個重義之人,亦算得上是一個好將。」他的眸子里蘊著些許正氣凜然的情緒,宛若是要捨生赴死一般。
祁千凝不明所以,乃至皺了皺眉頭,嗔怨他這時候還在說這種無關緊要的話。
然則下一刻她便被陌蜮銜一把拽住,攜帶著青弦一齊毫不留情地被一腳揣下了山坡,隨即他便拖著羸弱的身體獨自一人引歹徒去到更遠處。
這夥人追殺的是他,那就大發慈悲地放她們二人一條生路好了,至於自己的生死存亡,那便聽天由命。
他是如此想的,可是周遭的黑影此起彼伏,無了祁千凝的幫襯,他確實甚為心餘力絀。只見他汗如雨出,頗不安神,握著劍柄的雙手復又緊了緊,眼神凜厲地直視著前方。
與此同時,被揣下山坡的祁千凝的傷勢卻因撞上了磐石愈發嚴重了起來,流瀉而出的血水愈發不受控制,竄入她心頭的第一抹心緒便是怒火。
這該死的陌蜮銜竟剛愎自用,不詢問我的意願便踢我下來!
緊接著那抹下意識的情緒已然全無,她反倒著實是擔心了起來,一邊擔憂著危在旦夕的陌蜮銜,一邊又擔心著青弦的心緒與身子,進退維谷,無法取捨。
繼而她趕忙攙扶起倒在一旁的青弦,仔仔細細探查了一遍她的全身,幸而陌蜮銜這一腳造成的只是多處皮外傷,並未添加旁的更嚴重的傷勢。
她不禁舒了一口氣,慶幸上天保佑。
然則一旁的青弦卻並無暇顧及自己右臂的殘缺,反倒滿面焦急地說道:「小姐,你快去救助彀碭王吧!他一人如何應付的了如此多的歹徒,青弦一人在這兒等著你們平安歸來。」
祁千凝往上瞧了一瞧,發覺打鬥之聲早已隱匿不見,心中知曉定是陌蜮弦引開了歹徒,以防自己於心不甘又爬上去襄助他。
因此她只是嘆了口氣,繼而剛毅果決地攙扶著青弦離開此處。
「我先送你回去,至少不能拿你的性命冒險。」
祁千凝望著山頭的那方異常詭異的月色,心中掙扎許久。但她卻也懂得不能辜負陌蜮銜的一片苦心,興許這只是他臨時起意的良善之心,她也堅決要帶青弦回去醫治。
如今她已被逐出家門無法再回丞相府了,所以便冒昧去了蘇懷的居住地,希冀能暫容青弦留宿幾晚。
蘇懷瞧見她平安歸來,不由心頭狂喜,但一瞧見這二人身上嚴峻的傷勢,瞬即嘆了口氣,趕忙請了郎中予她們二人醫治。
就在郎中診療的過程中,蘇懷詢問起了陌蜮銜如今所在。祁千凝將適才發生的事情悉數說給了她聽,蘇懷聞后不禁雙眸低沉,惋惜地自責道:「沒成想彀碭王亦是個有情有義之人,是懷兒一直誤會他了。」
祁千凝一直讓郎中細細診療青弦的傷勢,自己的傷口只是隨便包紮了一下,並未等郎中徐徐處理,因為待會兒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切不可耽擱時辰。
郎中說青弦性命無憂,亦可以接上義肢后,祁千凝總歸算是鬱結開解了。
然則她卻深深地知曉青弦失去了右臂的苦楚,儘管青弦的面龐上此刻正掛著深笑,儘管她安慰著自己拾回一條性命便好,但祁千凝知曉於一年華正好的平凡女子身上加諸這些殘缺定是殘忍不仁的,她一直在掩藏自己絕望的心緒。
繼而她又想起了什麼,雙目猛睜,還未趕得及向這二人告別,便步履慌亂的離開了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