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權衡
在揚州歇了兩日後,胤禎趕著回京復命,我們就啟程回了京城。
一路顛簸了半個多月,當我又站在十四阿哥府門口時,心裡竟生出一種溫暖的感覺,從什麼時候起,這裡在我的心裡,已經是一個真正的家了?
雲夫人抱了弘春,跟銀夫人一同站在門口迎我們。見我們到了門口,忙福下身子,朝我和胤禎請安,「爺吉祥,福晉吉祥。」
「起吧。」胤禎只淡淡地道了一聲,就一腳跨進了府。
我看著他的背影,微微搖了搖頭,自從那夜以後,他的態度一直都是這樣淡然。雖然一路上對我照顧有加,但卻始終彬彬有禮,彷彿我們當初「相敬如冰」的時候。
「姐姐,咱們進去吧,銀姐姐已經跟爺進去了。」雲夫人在我身邊輕輕地道。
我被雲夫人喚回神來,朝她點了點頭,也進了府去。可是進了府門,胤禎早已不知所蹤,我在門裡站著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才對跟著的小月和綠珠道:「咱們回屋吧。」
進了屋,沐浴一番,洗去了一身的奔波的塵土,我剛坐在前廳里喝茶,小月就領了綠珠進來,朝我福了福,道:「福晉,綠珠姑娘如何安排?」
我想了想,這一路上綠珠對我照顧得也非常仔細,看得出來是個細心伶俐的人,就道:「綠珠,你可願意去茶房學習伺候茶水?」
綠珠低下頭想了想,點點頭,道了聲:「我願意。」
在一旁的小月忙出聲道:「綠珠,在府里該自稱奴婢。」
我看著綠珠一臉不習慣,就笑了笑,道:「不要緊,慢慢兒來吧,小月,你先領綠珠到茶房去安頓吧。」
待她們倆領了命應了聲下去,只聽一個丫鬟來報:「福晉,雲夫人來了。」
我愣了一下,才道:「請她進來吧。」
小丫鬟領了命出去,不一會兒,雲夫人就抱了弘春進來,朝我福了福,笑著道了一聲:「姐姐吉祥。」
我對她扯出一個笑容,點了點頭,她就把懷裡抱著的弘春放在了我的手上,笑眯眯地道:「春兒,來,叫乾娘。」
小弘春剛滿一歲,正是呀呀學語的時候,聽見他額娘這麼說,也奶聲奶氣地跟著叫:「娘,娘。」
我聽著弘春一聲聲地叫著「娘」,心裡突然一陣溫暖,同時又生出一絲惆悵,卻說不清楚是為什麼。
正在獃獃地看著弘春邊「咯咯」地笑邊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抓我旗服盤扣上掛著的玉飾珠,就見一個小丫鬟又進了前廳,福著身子對我和雲夫人道:「福晉,夫人,爺來了。」
我和雲夫人忙站起來,福著身子迎他。
胤禎進了屋,彷彿沒有料到雲夫人也在這裡,就看著她道:「你怎麼來了?」
雲夫人見他問自己,忙低下頭,柔聲道:「回爺的話,奴婢帶弘春來看姐姐。」
胤禎點了點頭,目光就朝我這邊看過來,停在我手裡抱著的小弘春身上。我看著他,又低頭看了看懷裡的小弘春,突然發覺弘春長得其實很像胤禎,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我在心裡苦笑了一下,就把孩子抱向他,道:「弘春,來,看看你阿瑪。叫一聲,阿——瑪——」
我柔柔地哄著小弘春,弘春倒也配合,張著嘴,含糊不清地學了一句:「阿瑪。」
胤禎一聽就笑起來,或許孩子叫父親的時候,男人都會升起一種自豪感的吧。他笑著摸了摸弘春的臉,笑眯眯地哄著:「弘春,再叫一聲阿瑪。」
我看著他逗弘春,雲夫人在一旁陪著微笑,那畫面美得讓我嫉妒。嫉妒?我讓自己嚇了一跳,突然一下明白了自己惆悵的是什麼,如果……那是我的孩子,如果……那樣樂融融的是我和他,該有多好。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一顆情種已經在自己的心裡生了根,發了芽,可自己還全然不知!
胤禎見我不說話,就對雲夫人道:「你先回吧,我有話想跟瑞雪說。」
「是。」雲夫人福下身子應了聲,就從我手裡接過孩子,向我道了聲:「姐姐多保重,妹妹改日再來看你。」說罷,抱著孩子就往外走。
「慢著。」胤禎見她走到門口,出聲叫住她,又道:「弘春一歲時,沒怎麼給他過生辰,回頭,我讓德福給弘春送過去一個如意吉祥鎖,你記著給他戴上。」
雲夫人忙跪下謝了他,他才擺擺手,示意雲夫人出去。
待雲夫人走了以後,胤禎在廳里坐下,卻不言語,只是盯著我看。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朝他笑了笑,也坐下來,道:「想說什麼?」
他看我一眼,就低下頭去把玩著套在拇指上的扳指,沉思了一會兒,抬眼看著我道:「弘春真可愛,是么?」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跟我扯這個是什麼意思,只好點了點頭,道:「是。」
他見我點頭,嘴角揚起一抹笑,卻又接著輕嘆了口氣,道:「我希望……你也給我生一個孩子,我們的孩子。」
我驚愕地看著他,隨即心裡一苦,見了弘春這可愛的樣子,我又何嘗不想生個孩子做一個真正的母親?可是想的又何嘗是我一個人?
他見我微微搖頭,卻不說話,就站起來一把把我拉到他跟前,逼著我與他對視,沉著聲道:「瑞雪,你想要什麼?只要你要的,只要我有的,我什麼都可以給你。可是你為何什麼都不要?你連我都不要!」
我苦笑著搖頭,道:「我當然有想要的東西。可是,我想要的,或許你已經沒有了。」
「你要什麼?」他看著我問。
我將手放在他的胸口,輕輕嘆了口氣,道:「我要你的心。」
「我的心裡本就有你的。」他道。
「我要的是,你的心裡只有我。」我看著他,認真地道:「只有我一個,我要你只愛我一個,只有我一個女人。」
他沉默。
我凄凄一笑,道:「你早就沒有了,不是么?你的心裡不止有我,還有雲夫人,銀夫人。」
他眯起眼睛看我,道:「我知你與銀兒不睦,如此說無可厚非。可你連雲兒和弘春都容不下么?瑞雪,你不是這麼不大度的人。」
「我……」我竟不知如何回答,以前只是因為我不愛,所以我不在乎,可是現在我知道自己已經在愛了,怎麼會那麼大方?我呆了半晌,終於道:「我很貪婪,一旦愛了就很貪婪,只希望自己的男人一心一意只對自己好。」
他看著我,嘆了口氣,道:「我當然是一心一意對你好,雲兒和銀兒雖在我心上,卻與你不同。對你,我是真的在意,對她們,我有責任。我娶了她們,雲兒還為我生了長子,你如今要我休了她們么?」
我語塞,的確,他已經娶了她們,若是因為我而休了她們,讓雲夫人以後的日子怎麼過?讓弘春以後怎麼過?可是,看著自己的丈夫身邊有別的女人,我又該怎麼過?
他見我不語,又輕嘆了口氣,道:「瑞雪,今兒你是累了,這事兒,以後再談。明日你進宮住幾日吧,年關將至,蒙古王公又該遵年班制進京朝見皇阿瑪。皇阿瑪下了旨,由我和八哥負責安排蒙古王公在京城的一幹事宜。你去看看額娘,幫她操持操持她宮裡過年的事宜,也替我儘儘孝道。」
我見這氣氛,心裡知道這話題現在是談不下去了,就點點頭,「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進了宮。幫著德妃娘娘操持了幾天,我天天忙得團團轉,關於那天和胤禎說不攏的分歧,也忙得沒有閑情去想。
一日,我大早起來,陪著德妃娘娘用了早膳,就在暖閣里坐著陪著她老人家邊喝茶邊聊家常。剛說了一會兒話,只見蘭嬤嬤掀開帘子走了進來,朝我和德妃娘娘福身行了禮,道:「娘娘,方才良主子宮裡的人來了話兒,說良主子今兒臨時有了事情,不能赴娘娘的約。」
我放下手裡的茶,向德妃娘娘道:「額娘今兒請了良妃娘娘?」
德妃娘娘微笑著點點頭,道:「馬上過年兒了,到哪兒都是兒孫團聚,可良妹妹就八阿哥這麼一個,卻也跟胤禎一樣在忙著為皇上接待年班朝覲的蒙古王爺們。我就尋思著,請她來說說話兒,也熱鬧熱鬧。」她說著,又想了想,轉頭對蘭嬤嬤道:「良妹妹那兒莫不是出了什麼事情吧?可是身子又不好了?」
蘭嬤嬤搖搖頭,向我和德妃走近了一些,壓了壓聲音,道:「回主子,奴婢聽說,今兒皇上因為八福晉不許八阿哥納妾的事情,竟大發雷霆,訓斥了八福晉一頓。這會兒,八福晉正在良主子的宮裡掉眼淚呢。」
我一聽,心裡竟不是滋味,八嫂的心思,或許也只有我最了解。我想了想,就對德妃娘娘說:「額娘,我想去看看八嫂。」
德妃娘娘點了點頭,道:「也好,我知道你們倆素來要好,你去好好勸慰勸慰她。這馬上就過年兒了,哭哭啼啼的不吉利。」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就帶著小月往良妃娘娘的宮裡去。剛進了暖閣,就看見八福晉坐在炕上,正拿帕子印著淚。良妃娘娘坐在一旁,看著自己的兒媳婦,只是無奈地搖頭。
我朝她們福下身子,道了聲:「良妃娘娘吉祥,八嫂吉祥。」
良妃娘娘笑著道:「十四福晉不要這麼多禮。」她說著,又看了看八福晉,就對我道:「瑞雪,你陪著你八嫂好好說說話兒吧。」
我明白良妃娘娘也是希望我勸慰八福晉,就點點頭,在八福晉身邊坐下。
八福晉見了我,彷彿是找到一個可以訴委屈的人,拉起我的手,道:「瑞雪,難道非要三妻四妾才是男人,非要子孫成群才是家么?」
我看著她,竟說不出話來。
八福晉嘆了口氣,又道:「人都只想著,皇室血脈,越繁盛越好。可哪個女人希望有許多別人來分享原本只屬於自己的丈夫,只屬於自己的情愛?」
我低下頭,嘆著氣輕輕地拍著八福晉的手,為她感到無奈,也為自己無奈,可自己又能勸慰她什麼?自己都還是個與她同病相憐需要人勸慰的主兒。
「男人的心,總是很大,也總是很小。」突然,坐在一旁的良妃娘娘開口。她見我們都抬眼錯愕地看著她,只溫和一笑,接著道:「一個女人,尤其是與這紫禁城有關聯的女人,哪一個是真的完全擁有自己的丈夫的呢?上天太公平,他給你人人艷羨的名分和榮耀,給了你最優秀的龍子龍孫做你的男人,你就要做好與別人分享的準備。這世上,沒有什麼事兒,是真正完全圓滿的。」
「額娘是在說我奢求么?」八福晉含著淚問良妃。
良妃娘娘嘆了口氣,點點頭,「確實是奢求了。女人總是貪心的,只願與自己的心上人和孩子有一個家,再也容不下別人,這原本是最平常的一個想法,可在這皇家,就是奢求。」
我和八福晉聽了她的話,都苦笑起來,微微嘆了口氣,沉默不語。
良妃娘娘微微一笑,平靜地道:「咱們的男人啊……不論是你們皇阿瑪,還是胤禩,還是十四阿哥,都是一樣的,皇上胸懷四海,胤禩和十四阿哥也是一心一意只為輔佐皇上,裝在他們心裡的,不止是自己和自己的家,更是天下蒼生,無數黎民百姓的家。可他們的心也很小,總會有一個人,在他們的心裡,獨獨佔著那個最暖最暖的位子。」她說著,看向八福晉,接著道:「依額娘說,只要他心裡有你,便是你擁有了。對胤禩而言,你是他的妻子,他對你好,只因你在他心上那最暖的位子。而其餘的人,對他而言只是女人,只是責任,這便已經是多少人都求不來的圓滿了。」
良妃娘娘的話,一字一句,如針尖一般,刺在我的心上。
我看著良妃娘娘,她平靜地朝著我們笑,我的心裡一陣觸動,要過多少年,我們才能看得像她一樣透?
辭了良妃娘娘和八福晉出來,我看著紫禁城的紅牆,一層又一層,彷彿看不到盡頭。在灰灰的天空下,這個封建王權的中心是那麼肅穆。一重一重的宮殿,把我緊緊地裹在中間,自己在這城裡,只不過是一粒小之又小的塵埃。
正如良妃娘娘所說,胤禎是個胸懷四海的人,若我這顆塵埃,能落在他心裡最暖的那個位子上,便已經是一個難能可貴的圓滿了。在這封建社會,在這皇室里,我卻苦苦追求三百年後的人追求的那種一對一,或許真是奢求吧。
換一種方式想,我有什麼資格說雲夫人和銀夫人霸佔了我的丈夫?曾經我與胤祥……我不也正是他和他的福晉之間的那個可恥的第三者么?如此,我還有什麼資格去責怪別人,要求別人?
我苦笑著,伸出手去撫摩著那道宮牆,輕輕嘆了口氣。
「福晉,怎麼了?」小月在我身邊輕聲喚了一聲。
「恩?」我被她喚回了神,回頭看了看她,局促地道:「沒,沒什麼。」
「福晉回永和宮么?」
我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道:「恩,回去收拾一下,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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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對不住大家,因為論文改成隔一天一更,那個那個……不少親們問我,瑞雪和十四的飯什麼時候熟,這個這個……
大吼一聲:下章開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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