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 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雪

是夜，十月初的天氣卻忽然驟冷，冷得

讓人沒有一點準備。

庭院樹已謝，可是偏偏這滿園的花開得卻好像還是春天一樣。

涼亭中，穆令羽只著了單薄的衣裳靠在冷硬的石頭凳子。若說溫暖，也只有他手中的酒可以給他帶來一點溫度吧。

身後傳來「簌簌」的聲音，穆令羽仰頭喝了一口酒，「這麼晚了，來賞月么？」

「那陛下這麼晚了，是在思人么？」

「寡人的心是空的，放不下人。」

「愛憎別離苦，世間的塵土能蒙萬千有情人。」

「嗤！」穆令羽冷笑了一聲，「日子越近，你倒越像一尊佛了。」

「錯了，陛下，才更像那尊佛。」公山微笑著在他身邊坐下，輕搖頭說道。

「你今日來，難道不是有什麼話跟我說么？」

「一切盡在陛下心中，公山只是做一個隨行客。」

「那你不顧性命來這裡的目的是為何？」

「為計，亦為人。公山出山近一年，見過許多人的模樣，唯有陛下的模樣，公山一直看不透，現在倒有些清晰了。」

「是么，那寡人是什麼模樣？」穆令羽摸上自己的臉，他說自己這張臉同娘親長得很像，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讓他沒有在那個時候就殺了自己。

「修羅衣，鬼魅妝，玲瓏心。」

「嗤，那寡人到底是人是鬼還是佛？」

「公山，不知。」

「日子定了么？」

「十日之後。」

「哈哈，足夠了，足夠寡人再喝上好幾壺酒了。」

「公山還有一事不明，陛下曾經為何對金銀情有獨鍾？」

穆令羽沉默許久，「當你在黑暗裡待的久了，又冷又餓，你就會拚命抓住能夠讓自己活下去的東西。曾經，我以為錢，權，便是我在這個世上繼續活下去的理由。我不用在待在黑暗裡，因為哪怕是黑夜我也可以買下所有的蠟燭照亮宮廷。」

「公山六歲那年，去了一趟山下，便喜歡上了人間的繁華恣意。有個擺攤的老人手上拿著一個我從未見過的東西，他說這個東西來自遙遠的海邊，名叫東珠，十分珍貴，自然也就價值不菲。我見那東珠瑩潤光滑，還散發著幽幽光彩，十分歡喜，回到山上便不吃不喝威脅師傅為我買下東珠。」

「然後呢？」穆令羽難得的來了興趣，追問道。

公山君笑了笑，「我就這樣絕食了三天，師傅終於來找我了。師傅什麼也沒說，放了一碗飯在我面前，我實在是太餓了，竟然也忘了東珠的事情，捧起飯就吃了。吃完之後，師傅忽然問我:『現在，你覺得東珠和眼前的白飯哪個才是你所需要的？』我想了想，還是指了白飯。師傅摸著我的頭笑道:『世上的東西本沒有價值，因人之心境不同便才有了不同的價值。東珠並非寶物，白飯也並非廉價。徒兒，萬物的價值衡量皆在你自己心中，需要你細細衡量。』」

「師傅後來也給了我一顆珠子，是用燒飯的柴火做的，他說往後所求所念，便想想今日的一碗白飯。」說著，公山君從懷中拿出一顆灰色的珠子，「陛下的東珠可是丟了，這珠子便送給陛下吧。」

穆令羽接過木珠，一顆平平無奇的珠子，但是卻已經被人摩挲的發亮，大概是常年浸淫在香煙之中，竟然也有了檀香的味道。

當年皇帝送的東珠是百年難的一見的血珠，而今日的木珠，不過是燒火木頭做的，可是他握在手裡卻能感受到木珠的溫度。

「師傅說，這珠子有神奇的力量，當你凝聚心神想著一個願望的時候，那個願望就會實現。」

後來他才知道，師傅說的意思是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漆黑的天空，忽然飄下白色的鵝毛大雪，公山伸手接了一片，他笑道:「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來的好匆忙。」

白雪下了一夜，整片大陸就換上了一片新氣象。

到處都是銀裝素裹的純白世界，那隱藏在門裡牆上的紅，在此刻偶爾的顯現也變得如此強烈明艷。

穆令羽忽然給周國送了一封書信，書信掛到了璃曦的城門之上。第一個打開城門的士兵忙快馬加鞭送進了宮中。

信上本來沾了不少白雪，凌宣打開時，還掉出了許多。

他合上信，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隨即輕笑了一聲，「終於來了么。」

穆令羽與凌宣約戰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

西涼皇宮

墨棋手持著密探送上來的信，良久沉默。

「儒林，穆令羽要和凌宣約戰了。」

儒林俯身，恭敬道:「陛下，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勝利的那個人也一定會收到重創，陛下，這便是我們的好機會，是陛下奪得天下的機會！」

「是么。」墨棋楞到，他的眼神看著書信卻又好像透過書信看著別的什麼，「天下……」

墨棋擺了擺手，儒林緩緩退出宮中。

他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的飛雪，還有這巍峨的宮殿。

這飛雪，是不是能看見所有的宮廷，西涼，漠北，周國……

所有的山川江海，小樓庭閣，那飛雪就是顏料，落在這片大畫布上，填充著最純潔的顏色。

他在這飛雪之中穿梭，又不過是是人間的一片雪花。從天空到地面的距離，搖搖晃晃的一生，誰不是被拋下，然後落地歸根。

雪落在發間，眉間，就好像瞬間白頭，就這樣過了一生。

儒林回頭看了一眼殿中，他笑了笑，天下……陛下從一開始就知道結局了。

「鐺……」

這是皇宮裡的鐘聲，屬於西涼的專屬鐘聲。

「徒兒，你知道世上的人都想要什麼么？」

「長生，得道。」

「為什麼呢？」

「以為徒兒就想要得道長生，可以永伴在師傅身邊。」

「哈哈，徒兒，這是你的願望，在這個世上還有千千萬萬人的願望。所以才有求不得，愛別離，貪嗔痴。你想得道，先要學會放下。」

「放下什麼，師傅？」

「放下你得道長生的想法。」

「可是這樣，徒兒如何才能得道長生呢？」

「徒兒，去看看世間執念，人間八苦，再來思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