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看戲
顧家在平陽街上的是一處小宅,地方雖然不大,園子設置精巧,是顧夫人最愛享清閑的地方,這裡屋子不多,佔地最大的是一個花園子,幾口方塘,裡面種滿了荷花,如是夏天荷花盛開,這裡便是松竹嫩翠仙荷搖曳,坐在正對著荷塘的屋子裡,錦繡繁華盡收眼底,真是令神仙也流連忘返。
只不過此時正值殘冬,萬物蕭索,再加上顧慎安辭官歸故里,這裡只留了幾個老僕,看上去沒了人氣,格外的冷清。
殘雪未消退的荷花池邊,正漫步走來一個年輕人,穿著一件黑色綢緞的袍子,烏黑的長發高高束起,用一根黑色長簪插住,他停下腳,轉向塘水,看著那殘留的幾處枯荷,露出白皙如玉的面容,這一黑一白的極致對比中,他整個人就如同一塊玉,不帶一絲溫暖,從裡到外透著冰冷。
一個青衣小廝快步走過來,低頭躬身道:「少爺,小姐到了….」
顧漁點點頭,轉過身看著已經在四五個丫鬟擁簇下緩步走來的顧洛兒。
「小漁,借你半日時光…」她笑道。
「堂姐說笑了….這裡本就是小漁借來的….」顧漁笑道,說罷拱拱手,「那我先告退了,這次回京匆匆,尚有幾家同僚沒有拜訪….」
顧洛兒點點頭,眼中滿是讚許欣賞,又帶著幾分感嘆。
「漁兒,你好好的,將來咱們家就靠你了…..」她說道。
顧漁一笑,低頭施禮,邁步走開了,臨到院門口,一手接過小廝遞上的黑裘大氅,忽的看到一輛馬車正停下,小廝掀開車簾,走下一位姑娘。
「她?」顧漁收住腳,眉頭微微一皺,旋即嘴角勾起一絲笑,「哦…..」
忽的轉身向後走去。
「少爺?」小廝不解,忙跟上去,「我們不出去了?」
「不出去了…..」顧漁大步而行,抬手打個響指,「等著看出好戲…..」
戲?今天小姐只是說來此邀幾個閨閣女子偷閑閑敘,最多不過兩個時辰而已,並沒有聽說請了戲班子…..小廝摸摸頭心裡嘟囔幾句,看顧漁已經拐向自己的書房,忙跟上去。
顧十八娘抬頭看了眼清雋的門匾,回身扶下曹氏。
「娘,長話短說。」她低聲囑咐道。
曹氏頗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來就是了,你還怎麼也跟來….」
曹氏日常不出門,只有初一十五去燒香,顧十八娘在家忽的接到僕婦回來稟告,說夫人遇到顧洛兒,顧洛兒邀請她去家裡坐坐,夫人不好回絕便去了,顧十八娘聞言立刻追過來。
顧十八娘笑了笑,沒有說話。
「十八娘,待會你可別。。」曹氏猶豫一刻,低聲囑咐,欲言又止,「不看僧面看佛面,當初你叔伯父對咱們也是不錯的…..」
「我知道。」顧十八娘笑道,扶著曹氏進去了。
顧洛兒已經派僕婦接過來,齊聲躬身問好,一面引著她們向荷塘邊的客堂走去。
「這裡冷冷清清的怎麼跑到這裡來了?」顧十八娘一面四下看了眼,一面皺眉問道。
「家裡人多,不清凈,所以…..」僕婦忙躬身答道。
曹氏伸手拉了拉顧十八娘,搖了搖頭,她已經從建康來的人口裡聽說了,顧洛兒過得不是太好,生了女兒不如意,家裡新添了幾個小妾也是不如意,再加上顧慎安的事,心裡更是不如意。
顧十八娘便不再言語,說話間客堂已到,僕婦打起厚厚的帘子,請她們進去。
客堂燃著火盆,屋子裡卻寒意森森,顯然是剛點燃不久。
顧洛兒坐在桌子前,見她們進來起身含笑。
「恭喜….」她施禮說道,「知道妹妹大喜,一直想略盡薄禮表達心意,父親和母親離京歸故里,如今京城只有你我兩家…..」
說到這裡聲音里已經滿滿的消沉落寞,說著又是一笑,似是打起精神,「正好今日遇上嬸嬸,特請嬸嬸吃杯薄酒敘敘,沒想到妹妹也來了,實在是不勝歡喜….本不敢勞動妹妹的….」
「你客氣了。」顧十八娘哦了聲說道。
顧洛兒也沒有再說話,氣氛微微有些尷尬,一個僕婦便在此時邁進來,走到顧洛兒身邊低聲說了句話。
「她怎麼過來了?」顧洛兒又驚又喜,「快請…..」
又忙喚住僕婦,「我親自去。。」
看著她舉步就走,曹氏和顧十八娘不由對視一眼。
「可是有貴客?」曹氏站起身來,「那我們就先迴避…..」
「也好….」顧洛兒點點頭帶著歉意,壓低聲道,「沒想到她知道我來了便要過來瞧瞧….」
她始終沒有說來者是誰,可見身份不一般,曹氏點點頭說聲無妨咱們一家人不用那麼客氣,便帶著顧十八娘起身,還沒走出去兩步,就聽門外一陣腳步衣衫婆娑聲。
「你倒是會躲清閑,我也來湊湊熱鬧,偷得半日閑….」一個女子清脆的笑聲響起,伴著這聲音,門帘子猛的被掀開了。
一個朱紅宮裝的女子在兩個僕婦的擁簇下走進來,姿態優雅從容,氣勢卻是傲然。
是她!顧十八娘心中猛的一跳,眉頭旋即皺起,察覺今日事情似乎不妙!
「見過白玉郡主!」顧洛兒帶著僕從忙躬身參拜。
曹氏和顧十八娘也不敢怠慢,忙跟隨施禮。
高高在上的視線從她們身上掃過。
「我來的是不是不方便?」她含笑說道。
「不敢,郡主,這是…這是嬸娘….」顧洛兒忙笑著說道,一面將曹氏引給她,「嬸娘,這是白玉郡主….」
「見過郡主….」曹氏忙再次參拜。
「哦?是你們啊。」白玉郡主笑道,視線落在顧十八娘身上。
「是。」顧十八娘也在此參拜低頭應道。
「那真是來對了,沒想到能見到顧小姐,真是好巧….」白玉郡主邁步在椅子上坐下來,一面沖顧十八娘一抬手,「坐下,咱們說說話。」
「是。」顧十八娘沒有理由拒絕應聲,微微坐了半個身子。
曹氏有心給白玉郡主道謝那兩個媽媽的事,但話還沒說兩句,就被白玉郡主微微不耐煩的打斷了。
「無須客氣,這都是太後娘娘的意思,是皇家的恩典….」她淡淡說道。
「嬸娘我們先迴避下….」顧洛兒輕輕拉了拉曹氏的衣袖,低聲說道。
曹氏領會忙躬身告退,和顧洛兒一起退出去了。
白玉郡主擺擺手,僕婦們也低頭退出去了,室內只剩她們二人,炭火駁駁的燃燒,室內溫度卻始終陰森。
「顧小姐,最近可好?」似乎過了許久,白玉郡主緩緩開口說道。
「多謝郡主關心,很好。」顧十八娘眼中閃過一絲冷笑。
「聽兩個媽媽回來說,你們好像有點麻煩啊?」白玉郡主笑問道。
「已經沒事了,多謝郡主關心。」顧十八娘起身施禮說道。
「沒事?」白玉郡主嗤聲一笑,看著顧十八娘道,「你的意思是有太子殿下護著你,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來了!顧十八娘心頭一跳,低聲道:「不敢。」
「不敢?」白玉郡主陡然提高聲音,「顧湘,你是想讓我把你母親送到刑部大堂,三司會審,還是你自己乖乖的坦白交代?」
她這句話透過花窗飄出去,讓山牆后倒座廳里的顧漁差點笑出聲。
「好!」他擊掌低笑道,端起身旁桌案上的酒杯一飲而盡,「開門見山先聲奪人,行軍第一要義!」
說完再次斟酒,一面側耳聽這邊說話。
「郡主此話何意?」顧十八娘依舊低頭問道。
這是第三次見這個丫頭,表現卻一次比一次….姦猾!對,就是姦猾!外表似溫順,其實從骨子都透著猖狂,這猖狂從何而來不言而喻。
「何意?」白玉郡主冷聲一笑,「來人!」
她猛地拔高聲音。
顧十八娘只覺得一陣氣血涌頭。
「將曹氏送往官府,說一說,從她們家走失的那個叫靈寶的是怎麼回事!」白玉郡主冷冷說道,「悍匪兇殘,膽大妄為,人人得而誅之,官府忌諱你顧湘的身份不便偵訊,我平陽侯府卻有責知情必報!」
「好!」顧漁再次低笑,仰頭飲酒,「打蛇打七寸,現在就是最後的言語攻勢,徹底的捏死對手。」
顧十八娘只覺得口中一甜,血腥氣散開,咬破了下唇。
現在家中看上去榮耀無比,但她清楚這中榮耀實則搖搖欲墜,虛幻的如同水泡,再加上靈元靈寶的事,她們家就像站在懸崖邊上,隨時就能被人一推跌入萬丈深淵,哥哥沒有在京中,顧慎安已辭官歸故里,她只有一個人,守著不能說的秘密,守著不知道前途如何的焦躁苦苦支撐。
她知道白玉郡主對她的敵意,這種敵意根源就是在郡王那一次會面,她清楚的知道這個,所以才會步步退讓,對於這些尊貴的皇室中人,她知道自己便如同螻蟻,絕不是輕易能夠招惹的,一旦貿然行事,帶來的便是滅頂之災。
她決不能讓曹氏被送到官府,且不說母親不能受此驚嚇,她知道如今的朱家看上去是放過他們,其實因為哥哥的事一直虎視眈眈,此次的確是礙於太子的面子,不便出手,但並不是說他們不想出手,所以一旦被朱家拿到機會,以他們的構陷手段,哥哥就完了,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
她決不能讓這種狀況出現。
「郡主….」她雙腿一彎,跪下來,「請明鑒….」
看著這賤婢在自己面前跪下來,白玉郡主心中閃過一絲暢快,果然這件事她做賊心虛,可不能放過這個機會!如果能讓她去官府走一趟,說不定這入選東宮的事就泡湯了…..
不過,這樣的話就觸犯太子了,就得不償失了,白玉郡主按下這個念頭,心中憤恨卻是更濃幾分。
「給我滾出去,跪著!」她冷聲喝道,施恩之前要好好讓她吃些苦頭,這樣才能記得牢一些。
「是。」顧十八娘咬著牙答道,站起身來,幾步走到門外,在兩個僕婦的注視下,在冰涼的青石板路上跪下來,跪的直直的。
站在門口的僕婦們用不屑嘲笑的眼神看了一時,便都被白玉郡主叫進去了。
風卷著水塘上的濕寒不斷吹來,她在室內解下了斗篷,因此只穿著棉袍,不多時整個人都僵了,面色發青,雙膝鑽心的疼,漸漸的沒了知覺。
「吆,好久不見,妹妹這是玩什麼呢?」
一個聲音在背後帶著幾分戲謔響起。
顧十八娘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依舊直直的跪著,一雙眼緊緊盯著那厚厚的門帘,已是血紅。
「嘖嘖….」顧漁笑著從身後饒到身前,皺眉道,「真是可憐啊,沒想到妹妹竟然也會給人下跪,看得我好難過…..」
顧十八娘的視線落在他臉上,忽的笑了笑,只不過因為面部已經僵硬,這個笑並沒有做出來。
顧漁伸手敲了敲她的頭,彎下身子,在她耳邊低聲笑道,「別憋著呀,你不是很能罵很能說,去呀,大耳光抽去,指著鼻子罵丫的,別在這裡裝孫子啊,這可不像你啊,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這不是你正想看到嗎。」顧十八娘忽的開口,上下牙磕磕響著說道,目光如青石板一般冰涼,落在他的臉上,「你不是一直都想看到我們如此狼狽,如此低賤,如此卑微,你不是一直都想看到這樣嗎?看到我們匍匐在地上,求著別人的垂憐,看著我們叩頭,求著別人賜給尊嚴榮華富貴….顧漁,你不是就想看到這樣嗎?看到我們跟曾經的你一樣,卑賤忍辱的活著….你怎麼會難過,怎麼會失望,你應該很高興啊…看,我再叩個頭給你看….」
她說完果然彎身向地上碰頭,卻因為身子已經僵硬無比而失了平衡,重重的碰在地上,頓時血瘀青腫。
「你看,其實我就該這樣活,」她似乎根本感覺不到疼,扯了扯嘴角,「你看,我終究是要這樣活….」
顧漁的臉色漸漸陰沉,他矮著身子,幾乎與顧十八娘目光平視,眼中掠出一絲銳利的光芒。
「你有氣沖我撒什麼?蠢貨!」他猛地站起身子,轉身大步而去,黑色裘袍隨風獵獵而動,如同蠢蠢欲動的猛獸。
走了沒幾步,他又猛地轉過身,大步走回來。
「十八娘,我顧漁曾看得起你,你別在這裡給我丟人!」他伸手將顧十八娘從地上拽起來,聲音陰沉的低聲喝道,「要跪你也只能跪我!你們也只能跪我!」
顧十八娘猛然起身,腿腳已然無知覺,踉蹌跌倒。
「跟我走!」顧漁喝道,攥起她的手,半拉半拽的大步走。
顧十八娘被拽的再一次跌倒,已經腫脹的膝蓋因為磕碰疼痛無比,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泉涌而出。
「我不走!我就跪著!」她掩面哭道。
「少在這裡給我丟人!丟我顧漁的臉!」顧漁喝道,身子一矮,「上來!」
顧十八娘看著他在身前蹲下,有些意外。
這是要背自己?
她咬了咬下唇,伸手一擦眼淚,抓著他的裘袍伏在過去。
「喂,你….」身後傳來喊聲,原來聽到動靜兩個僕婦走出來,不由大吃一驚,「你好大膽。什麼人….」
顧漁微微回身,冷冷看了那兩個僕婦一眼。
「平陽侯府…..是吧。」他冷冷說道,目光鋒利如刀掃過。
兩個僕婦被他看得一凜,竟忍不住低下頭不敢直視,再抬頭看那人已經被背著那賤婢走了。
「他…他…..是什麼人?」僕婦不由喃喃道,互相對視一眼。
什麼?白玉郡主聞消息一驚,猛的站起來,是誰?不是說這賤婢家中人丁單薄,唯一的哥哥也遠在利州…..是什麼人這麼大膽?!
「蠢貨!」顧漁大步而行,感覺背上顧十八娘的哭聲未停,「這世上,不是靠著倔強就能事事如願的….」
「我除了倔強還有什麼?」顧十八娘哭道,「還有什麼?除了憑著一口氣,還有什麼?」
顧漁沒有說話,風卷著他的髮絲飛揚。
「還有什麼….」他看著前方抿嘴一笑,「還有很多,我讓你開開眼…..」
「十八娘..」
曹氏的聲音從一旁響起,帶著兩個僕婦疾步跑過來。
「漁少爺..你回來了?」曹氏看到顧漁微微驚訝,旋即滿面擔憂的看著十八娘,「怎麼了?怎麼了?」
「沒事,我不小心跌了一腳…」顧十八娘笑了笑道,一面擦去眼淚,「疼的狠了些…」
顧洛兒站在一旁,目光掃過顧十八娘又落在顧漁身上,閃爍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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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做財務,忙,今日寫多了點,明日可能無更,童鞋們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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