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真遲了
「遲什麼遲?」南宮無殤冷哼一聲,大袖一甩,頂著滿面怒容大步進了屋子,「她愛走就讓她走。」
「這……」綠蔓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跟進屋,苦口婆心再勸了一句:「公子,你哄一哄,少夫人怒氣就消了。」
「倘若讓她這樣帶著小公子回忠烈侯府,只怕鳳老夫人會生氣呢。」
南宮無殤板著臉,背對她,低吼一聲:「夠了,此事不必再說。」
「她愛回侯府住多久就住多久。」
「可是……」綠蔓只說了兩字,看見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只得將滿腹擔憂都咽回去。
可以說,清暉苑兩口子不顧臉面與情份大吵一架,而鳳明曦還帶著兒子包袱款款離家出走的事;就跟一陣颶風似的,不到眨眼功夫就刮遍楚國公府每個角落。
以前,南宮無殤與鳳明曦這對夫婦有多恩愛,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羨慕妒忌恨;如今這事一出,就有多少幸災樂禍等著看好戲的眼睛與各種聲音。
闔府上下都傳遍了,福瑞堂的南宮老夫人自然也聽說這事。
「無殤那兩口子真吵架了?」聽說歸聽說,可老夫人對這事仍舊半信半疑。
畢竟,她看得出,自己最看重的孫子南宮無殤在對待婚姻與妻子這些事上;是完全一頭陷下去了的。
眼下因為一點小問題,夫婦兩個說鬧翻就鬧翻;雖然外面傳得有鼻子有眼;可她從心底覺得,這事還是不怎麼可信。
言嬤嬤看她狐疑的樣子,輕輕嘆了口氣,倒沒有添油加醋的意思,只如實道:「老夫人,老奴特意去打聽過了;這事,確實是真的。」
「少夫人除了帶走兩個孩子,別的什麼都沒帶。就連紅蘭與綠蔓兩個大丫環,她也一個沒帶走。」
「看得出,這一架吵得確實氣得狠了。」
南宮老夫人便滿臉不悅地哼了哼:「當初無殤死活要娶她——我本來不同意來著;結果,看吧!成親還不到三個月,就鬧成現在這樣。」
言嬤嬤試探問:「老夫人打算管這事嗎?」
「管?」老夫人搖頭失笑,微垂的嘴角藏著冷冷譏嘲,「怎麼管?我老了;他們年輕人的事,我就算想管也管不了。」
鳳明曦喜歡鬧,那就讓她鬧去。
真把男人的心都鬧到煩了涼了,那後面再明白過來想要做什麼來彌補挽回,可就什麼都遲了。
不過,涼了她孫子的心又如何?
反正對於鳳明曦,她心裡就沒有滿意過。
只要她的金孫高興,大不了,日後換個夫人也是當得的。
這事,老夫人是不願意管;反而隱隱有種隔岸觀火樂見其成的樣子。
至於南宮霽,他倒是想管這事來著。
奈何,他與南宮無殤這個兒子的感情一向就淡薄得很;平常連話都說不上兩句,這事,他想管;卻是真正有心無力那種,壓根不知該從何下手去管。
至於展惜?
她以自己後娘的身份推脫,說不好出面摻和鳳明曦他們兩口子的事,同樣明擺不管的。
其實她心裡,也是同老夫人一樣,巴不得鳳明曦與南宮無殤鬧得越僵越好。
最好,鬧到那個男人的心都涼了,情也淡了,日後就算再回來;也只剩國公夫人的名頭而已。
至於府里其他長輩?
既然南宮無殤最親的父母以及最疼愛他的祖母都不出面管這事;他們這些叔伯嬸母之類的,名義上說著好聽還是親人來著;可說到底,隔了一層。
至親都不出面管,他們這些隔房的就更加不好出面了。
於是乎,明明南宮無殤與鳳明曦兩口子爭吵的事在國公府鬧得幾乎天翻地覆,卻偏偏人人都選擇冷眼旁觀,作壁上觀,等著看戲。
誰都沒有出面,別說管了。就是到南宮無殤面前問一問,關心一二也沒有。
南宮無殤似乎也因這次爭吵激起了心性,非但沒有去追回鳳明曦。
就連鳳明曦把兒子同時帶走,他也沒有當回事。
當時沒有追出去,過了一晚,應該冷靜下來了吧?
誰料,他仍舊沒有半點動靜;完全沒有前往忠烈侯府哄一哄自己妻子,把鳳明曦與兒子接回府的意思。
相反,他一改往日的慵懶散漫笑意晏晏。
唇畔不再見往昔噙著的清淺笑意,而是抿了唇,一副嚴肅冷沉的樣子;眉眼半垂,看起來就讓人心裡怕得慌。
更別說,別人遠遠就能感受到從他身上迸發出那股強烈的生人勿近的氣息。
於是,府里所有人,不管是主子還是下人;遠遠看見他,都似老鼠見到貓一樣,下意識心頭一緊;立刻就識相地選擇明智地繞道走。
南宮無殤沉悶下來,整個人顯得蕭索且緘默壓抑了。
他也沒幹別的消遣,也不出府外去。
只拿了一隻小桶,一支魚桿,竟然在這寒冷的冬日裡,獨自一人跑到湖畔坐著釣魚。
這一坐下來,常常就是大半日時光。
說是釣魚,其實不過是找個地方安靜地消磨時光而已。
不管他身邊的魚桿有沒有動,他是從來都不會動一動的。
魚餌讓魚吃完了,那就繼續空著杆子垂在湖裡。
日子,一天又一天過去。
剛開始,老夫人覺得讓南宮無殤自己冷靜冷靜也好;這一冷靜才有機會認真想清楚,他與鳳明曦之間的問題究竟能不能解決,以後這日子還能不能繼續下去。
誰料,她放任不管的過了好幾天;眼看自己愛重的孫子一日比一日沉默,身子一日比一日消瘦,可他還是沒有挪窩的打算;每天必須雷打不動到湖畔拿著空桿垂釣。
聽著下人彙報情況,老夫人終於抑制不住心疼起來:「哎,真鬧不明白現在的小年輕到底怎麼想的。」
「拌兩句嘴吵吵鬧鬧,本來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也沒見誰的氣性像忠烈侯府家的氣性那麼大。」
「動不動就甩夫家臉子,還拐帶著兒子一起跑;獨獨扔下自己的丈夫不管不問;這像是要過日子的人嗎?」
言嬤嬤聽著她數落,也只是恭敬地聽著,不時微笑地附和一兩句;別的什麼也沒多說。
「哎,不行啊。我得去湖邊看看,無殤不會在那裡坐傻了吧?」
「這麼冷的天,一天天的坐在那裡吹冷風,他身體再好也會受不了哇。」
「老夫人,」前面不管老夫人說什麼,言嬤嬤覺得她都可以不摻和,可這事她卻不能不管,「這可萬萬使不得。」
「你這身子骨,可吹不得湖邊的冷風。那風呀,就跟刀子似的。」
「萬一你這一過去,公子沒勸回來;反倒把自己折騰病了,那可得不償失啊。」
老夫人光是想想外面呼呼作響的冷風,心裡就先打了一哆嗦,她猶豫地看了看外面:「可我不放心無殤,這孩子太倔也太死心眼了。」
「心裡真那麼不痛快,直接跑去忠烈侯府把人接回來啊。接回府里關起門再怎麼爭怎麼吵都行,起碼先把憋在心裡那口氣給撒出來再說。」
言嬤嬤目光一閃,試探道:「要不然這樣,奴婢去湖邊看看公子?」
「你去頂什麼用。」老夫人撇了撇嘴,一臉不放心:「你去了,他也不會聽你的勸。」
言嬤嬤露出苦惱的神情:「這……老夫人說的倒是實話。」
「可眼下這情況,誰去勸;公子能聽得進去?」
言嬤嬤又道:「不如讓將軍去勸一勸?」
老夫人心裡犯愁啊,看了一眼言嬤嬤,就嘆起氣來:「讓他老子去?哎,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什麼情況。」
「真讓他去,我看勸不勸得住無殤還另說;但父子倆說不到三句話,打起來卻幾乎可以肯定。」
言嬤嬤想像一下平日南宮霽與南宮無殤相處的情景,嘴角抽了抽,只得抹了冷汗,訕訕地承認自己提議有誤:「還是老夫人考慮周詳,老奴一時想岔了。」
老夫人撐著腦袋又仔細地想了想,考慮半天,還是沒考慮出合適的人選。
這一想,頭更痛了,「唉,真是操心的命。」
「你讓人先留意著吧,要是他繼續這樣下去,說不得要我親自去勸。」
言嬤嬤恭聲稱是。
南宮無殤天天冒著寒風跑到湖邊折磨自己,除了老夫人頭痛心疼之外;自然也有別人同樣時時留心關注他的情況。
這一日,風比往日更猛烈了些,天空還夾雜著細細雪花。
可即使在這樣惡劣的天氣,南宮無殤還是不改其志;繼續獨會湖邊垂釣。
也不知他這樣做,是折磨自己多些,還是折磨別人多些。
展惜望著外面迷亂的風雪,在屋裡考慮再三,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
「桐姑姑,把手爐拿來。」她吩咐一句,已然自己拿了暖和的鶴氅披到身上。
目光落在小几上頓了頓,幾步走過去,順勢把上面溫著熱湯的食盒也提在手裡。
桐姑姑剛剛把手爐拿過來,她就招呼一聲:「走吧。」
話落,完全不給桐姑姑反應的時候,接過手爐已率先邁步出了屋。
她態度堅決,外面風雪迷人眼,她卻頭也不回,單薄的身影頗有幾分不管不顧的氣勢,一頭扎進刀子似的寒風裡。
桐姑姑愣了愣才醒悟過來。
她在原地跺了跺腳,才拔腿追出去。
楚國公,是世襲罔替的爵位。這座國公府佔地,在京城一眾王公貴族裡自然也是非同尋常的。
認真說起來,就算是親王的府邸,都沒有它佔地廣闊。
畢竟,大裕朝的親王可以有很多個;但楚國公的數量,明顯比親王少多了。
而且,不管多少個楚國公也好;這楚國公府的府邸都是唯一的,永遠不變的。
是以,楚國公府里有面佔地極廣的湖泊;這在京城,也屬數一數二的罕有了。
展惜冒著風雪,裹著保暖性極佳的鶴氅趕到那寒意比別處更勝三分的湖邊;心尖就先顫了顫。
風雪朦朧,水氣霧氣裊裊綽綽,籠罩著獨坐垂柳下的孤獨身影;看起來是那樣縹緲缺乏真實感。
又是那樣孤寂落索,俊美無儔的臉龐,似載滿了歲月風霜與凄冷。
展惜站在原地,遠遠望著那迷霧如霧的身影,眼眶漸漸濕潤了。
心尖傳來一抽一抽的疼!
她靜靜地揪著帕子,迎著風雪立在湖邊,遠遠地帶著幾分不加掩飾的痴痴迷茫,目不轉睛地望著那道身影。
曾經年少時,多少回在她夢中決然轉身而去的身影。
如今,在這冷寂蕭索的天地,除了她和他,彷彿再無別人。
可展惜卻遲遲沒有邁出腳步。
就算是這樣,遠遠的獨自肆無忌憚無所顧忌地打量他的機會;在這諾大的府邸里;這麼多年來,她也是第一次逮著這樣的機會。
太難得了。
她捨不得靠近,就怕一旦邁出腳步,會連這樣安靜凝望他的機會也被剝奪。
展惜將小小的臉龐都埋在寬大的鶴氅里,雙目一錯不錯地冒著近乎貪婪的光,盈盈汲汲地靜靜地注視著那個人。
桐姑姑落後一步,默默站在她身旁;瞧見她目光灼灼發亮的樣子;又覺心驚又覺焦灼。
站的時間久了,對於自己主子,她心裡也湧上幾分無奈與凄涼來。
夫人的心事,從前她知道幾分。
現在,她是知道了十分啊。
可不管知不知道,夫人的心事此生都無望成真的。
橫亘在中間的——何止是天塹。
但此刻,她也不好勸自己主子別痴心妄想。
能夠靜靜地站在一旁看看,也許這樣的情景也夠主子回味一生,支撐一生了。
美夢之所以是美夢,就因為它永遠只能是夢,永遠不會有實現的機會。
主僕二人又默默站了好一會,展惜大概已經將激動澎湃的情緒平復得差不多了。
她才輕輕開口,不露分毫情緒道:「走吧。」
南宮無殤安靜地坐在垂柳下,坐在湖邊石頭上;那姿勢似乎已經維持了幾個時辰都不曾變換一下。
如果沒有人打擾,他似乎就打算這樣一動不動,一直保持下去。
大有一種,靜坐到地老天荒的架勢。
他眉眼低垂,寒冷而森涼的風雪,刮過他俊美無儔的面容;無情地帶走了幾分溫度。
卻同時,把他面部輪廓打磨得更加完美不可挑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