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終
在凡人世界裡面，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是否會知道自己的壽數在何時結束，唐瑜並不知道。
但她卻知道，她在這個世界的時間，已經臨近結束了。
她，命不久矣。
睜開眼的那一霎那，唐瑜的腦海里，就有了這麼一個認知。
她捏著指頭數了數，唇角一勾，天道老狗還算做了條好狗，給了她八十年的時間，更給她壽終正寢的好結局。
這也是自己散去無數財富心力做慈善才換來的結果。
兒孫滿堂，壽終正寢，挺好的。
唐瑜從床上起來，慢條斯理的洗漱，然後挑了一襲旗袍換上，挽起長發，輕點朱唇。
對著鏡子看著鏡中人，八十歲的人，頭髮依舊全黑，使得她看起來比同齡人至少年輕十多年，真真是做了無數好事換來的。
唐瑜伸出細長的手指，點了點裡頭的人，抿嘴輕笑。
床上有了動靜，從鏡中看過去，陪伴了她整一輩子的人扭頭去看身旁的位置，然後倏然起身。
唐瑜笑了。
還是這樣一驚一乍的。
「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了？」陸向陽看到梳妝台前的人，愣了一下，然後掀起被子走過來。
「今天天氣很好，我不想睡了。」唐瑜雙手搭上他落在自己肩膀的手，從鏡里看著他：「你也趕緊去洗漱，然後我們出去走走。」
陸向陽看她化了個淡妝，有點微微出神，心裡有點異樣的不安，卻是笑道：「想著孩子們給你拜壽，連妝都化上了？」
唐瑜眨眨眼，笑著說：「自然的，我可是又美又有錢的老太太，得給孫女們做個榜樣。」
「那你等等我。」
陸向陽拍了拍她的肩，走進浴室，看著鏡子，笑容斂了下來，捂著突突跳動的心臟，深吸了一口氣。
唐瑜微微搖頭，走到衣櫃前，給他挑了一套裁剪合體的唐裝，安心的等著。
等兩人都梳洗穿戴完畢，傭人早已送上了早飯，並向唐瑜笑著恭賀八十大壽安康。
八十大壽，按著子孫們的吩咐，本該大排筵席的，但唐瑜卻拒絕了，她只想和家裡人一起，她是老壽星她最大，孩子們也只得應了。
吃過早飯，唐瑜就說：「陸向陽，趁著孩子們還沒起來，我們去溜達溜達。」
「嗯，去哪？」
「去鋼鐵廠宿舍大院舊址吧，我想去走走。」
陸向陽心裡又是咯噔一聲，差點沒繃住臉，看向她：「怎麼忽然想去那邊了？」
「嗯，想起從前了，想去走走。」唐瑜淺淺的笑。
陸向陽對她千依百順的，這一次，卻莫名的不想順著她，總感覺走完這一遭，就再沒有了。
「那就讓司機安排。」心裡不想，嘴裡卻還是應了。
兩個身體健碩的老人，相攜著出門，引得大宅里的傭人羨慕不已。
他們從少年走到了白髮蒼蒼的年紀，相濡以沫，身體也健康，幸福美滿，怎不叫人艷羨？
白駒過隙，數十年過去，鋼鐵廠宿舍大院的舊址早已經演變成為一個繁華的商業住宅一體的中心點，過去的痕迹，早已不見。
唯一可以證明它存在過的，就是一棵已經上百年的大榕樹，是政府留下來的。
唐瑜挽著陸向陽的手，道：「都變了呢。」
水在流，時間在變，過往種種已經變成了回憶，很快就會隨著人的死亡而消逝。
陸向陽也看著曾經的大院方位，道：「是啊，變了，我們都老了。」
想起當年，他把她撈回了家，從此兩人的命就連在了一起，再不分開。
他是慶幸的，慶幸自己當時起了惻忍之心，把她帶回去，否則，他們如今的手就不會簽在一起吧？
陸向陽握著她的手緊了緊。
「走吧，去一中。」
兩人又轉到去了一中，在校園裡走了走，一路上，唐瑜都在說從前，陸向陽心裡越發的不安，卻是努力的撐著笑容。
這笑容，一直持續到了壽宴，看著滿堂子孫承歡膝下，看著唐瑜溫柔的笑，看著她點著子孫的名，閑話家常。
直到夜漸深，躺上了床，陸向陽的笑容才收斂起來。
「阿瑜，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他很緊張，也害怕。
唐瑜窩在他懷裡，手摟著他的腰，道：「都過了一輩子了，我還有什麼事瞞你。」
「可你今天，實在是……」
反常。
反常得讓他不安。
唐瑜沉默了一會，道：「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不等他說話，她就輕聲說起了九世輪迴的故事，聲音如水，涼涼的。
陸向陽的眼角濕了，心臟尖銳的疼了起來。
唐瑜抱緊他的腰，輕聲道：「九世，她總算償還了那筆債，壽終正寢，就是天道給她的原諒。」
「阿瑜……」
唐瑜闔著眼：「沒事的，這是最好的結局，不是嗎？總有曲終人散的時候，我覺得這樣挺好的，你說呢？」
陸向陽搖頭，不好，他不覺得好。
唐瑜輕嘆一聲：「陸向陽呀，等我走後，你要乖，別讓我走得不安心。」
「瞎說什麼呢，說好了再過五十年，還有二十年呢。」陸向陽故作惱怒，輕敲了她的額頭一下：「休想編個故事來逗我這把老骨頭。」
唐瑜低低的笑起來：「哎呀，被你看穿了呢。」
陸向陽也想笑，可他卻笑不出來，只有眼淚，從眼角滑下。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凌晨。
唐瑜睜開眼看著他：「陸向陽，我想睡了，你親親我吧。明天，你別叫醒我好不好？我想睡久一點。」
陸向陽極力擠出笑容，親了親她的唇：「好。」
唐瑜在他懷裡尋了個舒適的位置，安然的睡下，呼吸綿長。
陸向陽撐著眼，想要告訴自己不要睡，但在那綿長的呼吸聲下，他闔上眼睛。
有微風從窗戶吹進來，唐瑜站在床頭，落在身後一步，是一個一襲金紅長袍的俊美男子。
唐瑜在陸向陽的額頭上親了親，輕聲道：「我先行一步，你慢慢來。」
豆芽默默的看著。
唐瑜轉身，沖他一笑：「走吧，回去刷本打怪斗老狗去。」
豆芽點頭，牽著她的手，兩人化為點點的碎光，消失在空中。
陸向陽睜開眼，木然的看著虛空，擁緊了懷中已無聲息的人，輕聲說：「等著我。」
曲終人散。
新的故事篇章，即將重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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