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誰吃霸王餐 粒粒皆辛苦
新野城的五月,向來都是艷陽天,而新野城的市集,在太陽升起前就熱鬧起來了。
新野現在雖說是胡國的地盤,但新野的百姓大多是南朝人。胡國大軍過來時,百姓是很恐慌的,畢竟大家都知道胡人尚武,不講禮儀,也就是蠻夷之邦,所以大家都躲在家裡不出門。等到襄陽郡投降,大家雖然心裡不是滋味,街市的吆喝聲卻是一天比一天熱鬧。
人,總是要活下去的,要生活,就得幹活。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活乾的,薛慕瀾就沒活可干,沒活干,就沒錢吃飯,就得餓肚子。薛慕瀾已經餓了一天了,確切的說,應該是快一星期沒有吃飽飯了,每天不是在城外找野菜,就是到山上找竹筍,偶爾打只野兔什麼的。
她是實在撐不下去了,但她還是沒去找活干,她不是懶,是不敢,因為她是逃兵。
襄陽郡投降那天,她當了逃兵。
她十二歲開始從軍,在襄陽城女扮男裝了四年。
她的父親曾經是襄陽郡的統領,她的哥哥是父親麾下的將軍。四年前,上庸大戰,父親和哥哥前去援軍,就再也沒有回來。
而傳回襄陽的消息,竟然是他們當了南奸!
薛慕瀾不信,那個天天喊著殺盡胡狗的哥哥會當南奸!她更不信,那個口口聲聲忠君愛國的父親會當南奸!
但是她一個十二歲的姑娘家,又能做得了什麼,特別是父兄去后,她還被姨娘趕出了家門,流落街頭。
她想為父兄申冤,想查明真相,所以就謊報年齡,女扮男裝,在襄陽郡當了兵。
她敬愛父兄,她痛恨南奸!所以,在李老爺舉兵投降的那一天,她跑了出來,當了逃兵。
出城之後,她本來想回南朝,苦於沒有船隻,無法回去。而上庸戰事多,盤查嚴,最終就跑到新野城來了。
新野城在襄陽郡的北面,以前一直是襄陽郡的附屬城市,胡國佔了不到兩年。
薛慕瀾小時候經常來玩,對這裡,相當的熟悉。
只是以前是統領的女兒,現在是逃兵,這日子天差地別。
好在她的那把隨身配劍賣了點錢,讓她支撐了幾日,要不她早就餓死了。而今天她要再不吃東西,估計就要死了。
父親,哥哥,慕瀾無用,沒辦法替你們申冤了。
當她在心中向父兄告罪后,就來到了新野城最好的酒樓「醉仙樓」吃飯,因為她不想做個餓死鬼!
醉仙樓不是連鎖店,但幾乎所有的城市都有。因為姜仙人一拳轟飛醉仙樓的傳說,讓醉仙樓的大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世人有云:醉仙樓的酒,月雅閣的妞,醉見錢滾滾,約要光溜溜。
醉仙樓的招牌太響,所以設計的也是獨樹一幟:上下兩層,進門有姜仙像,樓下是大堂,樓上是包房。
薛慕瀾是來吃霸王餐的,沒好意思上二樓,就在左邊大堂的一個角落裡坐下,要了盆牛肉,幾個小菜,外帶一壺酒。
她還多要了兩套餐具,把酒倒上,嘴上沒說,心裡暗自說道:父親,哥哥,女兒以後不能給你們敬酒了,這一次,我們一家人,喝個痛快。
於是,她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兄弟,一個人喝酒呢!」這時候時辰尚早,酒樓里沒多少人,也就她對面一桌坐著一個年輕人,瓜子臉,一字眉,眼若流星,面色似雪。
他手裡舉著一杯酒,桌前有雞有鴨,有魚有肉,此刻正對著薛慕瀾說話。
薛慕瀾抬頭,那人又朝他揚了揚酒杯,然後雙手捧杯,一飲而盡,看起來在向她敬酒。
若是平時,薛慕瀾是很樂意結交朋友的,特別是這位衣衫華貴的貴人,雖然衣服看起來有些舊,有些臟,但那更顯得這位貴人有錢。
衣服貴到一定程度,一般人都捨不得穿,會把貴衣服穿髒的自然比那些捨不得穿的更有錢,而這位貴人衣服的用料更是宮廷里上等的精鍛,薛慕瀾小時候看父兄穿過,自然是識貨的。
想到父兄,又添傷感,薛慕瀾黯然低頭,也不答話。
走堂的小二肩上掛著白布,來往匆匆,不時的詢問兩句,「爺,還要點什麼不?」
薛慕瀾知道,這其實是小二在趕客,因為馬上就是飯點,客人很快就會爆滿。一想到這裡,她開始緊張起來了,因為她沒錢。雖然她是有備而來,事到臨頭,難免還是怕了。
「兄台。」薛慕瀾舉起了酒杯,有些不好意思的走到年輕人身旁,「適才小弟思念家人,多有怠慢,還請見諒。」她不是回心轉意想要結交朋友,而是心中害怕,想找個人壯膽,最好這個人還把她單給買了。
殊不知,年輕人也是這麼想的。
這位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連夜逃跑的汴梁,對於前世曾獨自一人到外國讀書的他來說,人生地不熟,那都不是事,有事的是他走的匆忙,口袋裡沒有錢!沒有錢!
當他發現這個問題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他餓了。
剛好他來到了新野城,就湊巧進了醉仙樓。
他的本意可不是吃頓霸王餐,然後被毒打一頓,或者送官法辦;他的想法是吃完喝完,再揍一頓酒樓的高手,然後大搖大擺的走,誰讓他現在是高手呢。
但是想歸想,這種事情第一次做,終究有些忐忑不安,特別是良心不安,所以他也沒好意思上二樓包間。
當他發現對面那桌,一人三餐具的時候,就動了些小心思。結交朋友是假,讓人買單是真。
「兄弟,哦,不,兄台客氣了。」汴梁習慣稱呼兄弟,連忙改口,並站起身來說,「我看兄台特別面善,非常有緣,兄台若不介意,我們拼一桌如何。」汴梁向來直爽,想做什麼,也沒多加掩飾,直接赤裸裸的提了出來,要是這個成了,到時候隨便找個借口上個廁所什麼的,就能開溜。嘿嘿!
薛慕瀾雖然女扮男裝,可矜持的本性多少還有點,本來她也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麼開口,這送上門來的拼桌,她是怎麼都不會推脫的。
「既然兄台這麼說,小弟就卻之不恭了。」薛慕瀾立刻在旁邊坐下,讓小二把飯菜並了過來,小二一看,能空出一桌,自然是樂的屁顛屁顛的。
汴梁等她坐下,習慣性的問一句,「兄台怎麼稱呼?」
「小弟薛慕瀾,今年十六。」薛慕瀾沒打算隱瞞,因為她從軍的時候用的是沈願這個名字,意寓申冤。所以現在通緝的逃兵也是沈願,而不是薛慕瀾。
「嗯,我叫汴梁。今年是南朝多少年?」汴梁不習慣稱自己是小弟,也不想用李長生這個名字,至於年齡,他並不知道李長生今年多大了,但他知道李長生的出生日期,所以要問現在的紀年。
新野城被胡國佔領,是嚴禁說南朝紀年的,那可是思念舊國,會被冠上通敵的罪名,汴梁若是問別人,肯定拿不到答案,說不定還會直接被報官處理。
薛慕瀾卻不知道這些,她小時候來新野時,這裡還是南朝的土地,而這次來,才待了幾天而已,而且為了不暴露身份,她又很少和別人接觸,所以她想也沒想的就回答,「南歷3300年。」
「那我比你大一歲。」汴梁對這個結果很滿意,同時他想起了三國時的一段佳話,桃園三結義,於是他舉著酒杯說,「今日你我投緣,不如結為異姓兄弟,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結為兄弟,這事薛慕瀾本不想做的,因為做了兄弟,還怎麼好意思騙飯吃,她自幼讀書,對於孔學禮儀一套是也下過功夫的。但是當她聽到彼此照應之時,她又妥協了,是啊,不是騙飯吃,是兄弟間的彼此照應,於是她也舉起酒杯,欣然說道,「好的,大哥,小弟沒有家人,今後就全靠大哥了。」
「哪裡哪裡。」汴梁心裡發虛,他的想法也僅僅是為了騙頓飯吃,所謂結義不過是想正大光明的騙飯吃,而不是找借口開溜的那種,看薛慕瀾說的那麼鄭重,感到非常慚愧,連忙招呼她吃飯喝酒。
這義也結了,酒也喝了,頓時兩人親近了許多,彷彿真的是異鄉逢知己,酒倒千杯少。
汴梁也漸漸胡吹鬍擂起來,什麼可樂雞翅,椒鹽蝦蛄,講的是不亦樂乎。
薛慕瀾雖說大戶人家出身,也算是見多識廣,但哪裡知道那些二十四世紀的美食,被他那些光怪陸離的吹牛唬的一愣一愣的,連開溜這個大事都忘記了。
菜大口大口的吃著,酒大口大口的喝著,牛胡天胡地的吹著,不知過了多久,醉仙樓已經人滿為患了,門口甚至還有人排起隊來。
跑堂的開始急了,又跑到兩人桌前說,「客官,還要加菜嗎?」
這是客氣話,汴梁和薛慕瀾都懂,可是兩人又很默契的裝不懂,也不答話。
跑堂的更急了,「兩位爺,那酒水要加點嗎?」
汴梁打了個飽嗝,身旁還有半壺酒,可肚子已經很飽了,於是他瞅瞅薛慕瀾說,「二弟,你再來點嗎?」
薛慕瀾那個急啊,她其實早吃撐了,一直坐在哪裡聽汴梁吹牛呢,更主要的是,等汴梁付錢呢。現在汴梁這一問,渾不知該怎麼接話,有點尷尬的說道,「啊?小弟也。。。差不多。。。差不多了。」
跑堂的聽到這話,趕緊順著說,「兩位爺,既然差不多了,麻煩把單結了吧。」
「好的,好的。」兩個人同時把手伸向口袋,裝作取錢的樣子,臉上還都掛著笑,他們互相看著對方,就等著對方掏出錢來,可這手掏了半天,誰都沒淘出什麼來。
薛慕瀾著急了,那跑堂的還站在一邊,多丟臉啊。於是她把手從口袋裡拿出來說道,「大哥,小弟本想付賬,但初次見面,就不搶大哥的風頭了。」
她這話一說完,跑堂的立馬轉身朝向汴梁。
汴梁聽的是汗都出來了,本來看到薛慕瀾的手從口袋裡出來,他還以為要解脫了呢,沒想到,給他甩了這麼大一口鍋。
初次見面,大哥付錢,這話說的有理,若是汴梁有錢,那肯定付,絕對付,必須付。可現在沒錢啊,沒法付。當著剛結義的兄弟的面,又吹了半天的牛,這沒錢二字又實在說不出口,怎麼辦!
汴梁急了,偏生又想不出什麼詞來,被跑堂焦急的眼光一刺,更是煩躁無比,於是他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頓時計上心來。
「噗!」他將酒往地上一吐,厲聲喝道,「小二,這是什麼酒,摻了多少水!叫你們掌柜的過來!」
「爺,冤枉啊!」跑堂的心裡很憤怒,但嘴上卻也不敢得罪客人,這裡可是醉仙樓!
醉仙樓會賣假酒,這要說出去,比月雅閣沒小姐還可笑。
這位客人如此蹩腳的慌話都說出來了,肯定是想賴賬。但是跑堂的不怕,在新野,醉仙樓什麼樣的客人沒見過,就算城主大人的公子來,也得把帳結了!
「冤枉!」汴梁冷冷一笑,趁著酒勁,他又想起自己是幹什麼來的,吃霸王餐嘛!縮頭烏龜挨揍是吃,無賴耍潑鬥狠也是吃。既然拳頭硬,那就橫一次!
「啪」汴梁將酒杯摔碎在地上,人,也是騰的站了起來,右手叉腰,冷笑道,「爺還缺你幾個酒錢嗎?給爺假酒,是不是找打!」
酒杯碎的時候,薛慕瀾的心也碎了。
事情鬧大了,她可是逃兵!
早知道就不該聽他吹牛,該跑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