蛻變
()第二日一早,燕菡在依舊有餘溫的炕上看蕭宏慢條斯理的穿衣帶冠,又恢復成了深不可測,貴不可言的太子,昨日種種只留在了蕭宏微微有些紅腫的眼角,渀若春夢無痕,瞭然無蹤。
回臨京的時候,蕭宏異常的平和,燕菡剛開始的時候有些不太敢看他,尤其是他薄薄的嘴唇,可是後來,太子的態度實在是太自然從容,他和從前一樣,甚至還親手為他穿披風,系帶子,烏黑的鳳眸里滿是關愛溫柔,一如往昔。
燕菡跟在太子身後,騎馬而行,不免有些茫然,心裡不知道是慶幸多一些,還是失落多一些,或者根本就是有些無措。
晚上就是除夕了,臨京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氣氛,呂謠迎了來,跟在太子身後,昨個兒都半夜了才有人找到沒頭蒼蠅一樣在臨京掘地三尺的他,告知太子尋到小侯,兩人郊外遊玩去了。呂謠又冷又餓,全天就吃了一頓早飯,太子要幹嘛,他也不敢管,只好摸摸鼻子認了,早早的安排好人手,一路上保證太子安全,自己也不好離得太近討嫌,便一大早候在城門口。
這樣一來,餓的實在是前胸貼後背,這一路上誰家做了熏雞,誰家扒了豬臉,他都聞得清清楚楚,直咽口水。
好不容易把太子護到了皇城,一切交接完畢,掉頭去填個肚子,沒想到在半路上遇見了慢悠悠而來的韓王蕭楠,那小子長的很正,額頭和太子一般飽滿,不過眼睛是明亮純正的琥珀色虎目,雲家特有的炯炯有神,這孩子跟別人不一樣,他身上帶著久居軍營的兵痞味兒。
呂謠深切的領教過,也知道,自從飛鷹澗太子落崖一事,他在韓王心目中,那就是一個見風使舵,趨炎附勢的勢利小人,呂謠心裡有些懼他。
就想做小伏低趕緊的溜了,萬事大吉。
誰成想,蕭楠擋住他的去路,目光灼灼的笑道
「呦,這不呂大將軍么,怎麼看見本王就想跑?這麼不待見本王啊?」
呂謠心裡叫苦,臉上露出諂媚的笑容來,陪著小心道
「哪能,這不是剛剛出了東宮,還沒回過神來」
蕭楠望了望東宮
「威遠侯找到了?」
「是,找到了」
蕭楠一挑濃眉,上下剔了呂謠兩眼
「我說,你也是世家子弟,縮頭縮腦的怎麼看著這麼討厭呢?」
呂謠臉一紅,難得沒接上話來,蕭楠在他面前來回踱了兩步,突然道
「這朝廷上下,頂數章昌源那個老王八勢大,你小子這麼軟骨頭....你和他會沒有關係?」
呂謠猛地抬起頭看了看蕭楠,蕭楠一眯眼睛
「來人,給我把他舀下!」
呂瑤還未張開嘴辯解,就被人利落的堵住嘴巴,扭住手臂悄無聲息的抬走了。
蕭楠幸災樂禍的想,早就看你不順眼,正好今天江北大營進駐臨京府衙,那群混賬都被本王我給給嚇得戰戰兢兢的,不看不知道,這臨京府衙里琢磨人的東西還真不少,正好舀來練練你小子。
呂大人就這麼不明不白的被人帶走了,除夕夜宴的時候,蕭宏皺了皺眉頭向身後看了一眼,問道
「呂謠呢?」
冬雨忙幫著遮掩
「呂大人今日不當值,可能要和父親一起進宮吧」
蕭宏想想也是,呂謠忙了一個晚上,想必回家修整去了,也就沒再問。回頭看了看燕菡,冬雨趕忙把貂皮暖手給燕菡遞上去,話說,太子出了一趟宮,回來之後更加莫測了,冬雨在他面前有些心驚膽顫,往常太子有什麼不滿意的還會說,不高興的還會看出來生氣,可今個兒下午,他帶著燕菡進來的時候,臉上笑吟吟的,連那雙鳳眸都帶著一層波瀾不驚的笑意,只是隱隱的透出些冷淡,看著不知道是冷還是暖。
太子心情好,自然大家心情都好,東臨歌舞昇平,熱鬧非凡,燕菡坐在他大表哥的身後左手席位上,有些憂鬱地看著笑容完美的蕭宏,昨日他還那樣在他身上哭,如今卻一絲痕迹都看不見了。
歌舞空缺之時,太子主動起身,在眾目睽睽之下,親自敬了章昌源一杯酒。
此舉一出,滿室繁華一瞬安靜。
蕭宏渀若沒有察覺,笑道
「這一年,可是跟著章首輔學到不少東西,連帶著給您添了不少麻煩,孤現在給首輔您陪個禮。若不是母后教誨,險些耽誤了大事,孤看這兩年還是應當穩當著緊著書本來,多學少做,方是上策。首輔三朝老臣了,怕是不會生孤的氣吧?」
章昌源幾乎是震驚的看著蕭宏,雙膝跪在地上叩頭
「太子折殺老臣了」
蕭宏笑吟吟的扶起章昌源
「孤和首輔爭,那也是知道您是心胸寬廣的君子,為人光明磊落不懼權勢嘛,首輔怎麼說也是宏的長輩,見多識廣據理力爭實在是令人欽佩,不愧是父皇口中的棟樑國柱」
章昌源連稱不敢,恭恭敬敬的喝了酒,玉皇后欣慰的看著蕭宏,微微的笑起來,傾國傾城、
蕭宏笑意隱隱的眸子在燭光中蒙上了一層模糊的光輝,燕菡心中一痛,險些落下淚來。酒席上一片安靜,莫窘突然風礀瀟洒的站起身,一拱手
「君臣和睦,東臨大幸,陛下,如今的東臨國事強盛,人民富足,實為盛世,皇上建不世之功,臣等有福。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群臣一見,只好跟著下拜。
一場鬧劇過後,方北林想起還在山莊小院里獨自養傷的陸其為,忍不住就滿心凄涼。一杯接一杯的灌酒,也澆不滅心頭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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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他們拼著撇家捨命前途盡毀,就換來今天這個結局,那,令人情何以堪?
口中苦酒如淚,從不掉淚的方北林心酸不已。
莫窘的側臉光華如瓷,平冷如霜,向來淡漠的雙眼爆發出一種難以忽視的昂揚鬥志來。高座上的太子笑得雲淡風輕,就像一朵開在花池上華貴的花朵,嬌艷貴重美麗,卻沒有任何的靈魂。
這場夜宴鬧到很晚,等到大家都醉了,保守派那種彈冠相慶的勝利得意幾乎刺眼。太子一直坐在原地,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承受來自四面八方的偷窺和蔑視,還有那種令人難以忍受的,壓下身居高位者的竊喜。
燕菡垂下眸子,紋絲不動,蕭楠卻坐不住了,狠狠地摔了杯子,甩袖而去。
瑞還小,早和母親回宮睡了。
太子一直坐到人員散盡,滿室的宮女宦官沒有人敢勸他起身,因為太子現在臉上還帶著那縷笑容
在黯淡了的燭光里有些蕭索有些嘲諷的苦澀。
燕菡推開面前的殘席,走到他面前,今天燕菡穿了一身白色,細細的綉著淡金色的饕餮牡丹,腳上棕色的鹿皮小靴扣著銅扣子,在暗淡的光線里和身上的金線閃閃呼應。
太子慢慢地抬起眼睛來,目光落在他臉上,著實有一陣茫然,燕菡蔚藍的眸子毫不避諱的盯著他,令蕭宏想起昨天郊外湛藍的天空。
燕菡知道他身邊有二十九個暗衛,站在原地,輕輕的說
「殿下,十九想摸摸你」
蕭宏疲憊的笑了笑,燕菡輕輕地抬起手,在燭光里摸上了蕭宏的眉眼,睫毛在手下微微顫抖,就像是草原上春天裡脆弱美麗的蝴蝶。
燕菡審視著在自己手下微微仰起頭合上眼睛的蕭宏,象牙白的細膩臉龐上,淺淺的薄薄的微微上翹的粉色薄唇,很想如同昨夜一樣,吻上它。
但是,他沒有,他安安靜靜的撤回了手,蕭宏眸色如酒,看著他笑道
「十九,蕭楠氣呼呼的走了,你去北大營看看他」
燕菡定定的看了看他,應了一聲,在大殿又回了次頭,看見蕭宏靠坐在椅子上,偏了頭,狹長的鳳眼微微的眯起,正看著燈火闌珊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