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0情敵(下)
烏桓邊境的雪嶺峰腳下是一處亂石林立的峽谷,峽谷四周到處是茂密的森林,大燕朝與烏桓邊境的一道雄關重鎮善檀鎮便矗立在這處山谷中。
今天是烏桓國喪的日子,曾經赫赫有名飽受爭議的烏桓皇帝赫連風大喪出殯。赫連風雖然雄心勃勃到底還是敗在了自己部族的內亂中,連年的內亂讓他心力交瘁終於留下了七歲的皇子撒手人寰。
烏桓越發內爭不斷,大燕朝倒是喜聞樂見的,最起碼少了一個勁敵。因此守著善檀重鎮的大燕朝軍隊倒也沒有因為烏桓國內的劇變而顯得激動幾分,反而越加平淡。
況且駐守善檀重鎮的人那可是大有來頭,其父是大燕朝兵部侍郎胡剛徵,而這位聲名遠揚的胡將軍又曾經是決戰赤州城的獨臂英雄。不過最關鍵的是,他如今帶領的可是整編后的凌家軍,只要有凌家軍在,烏桓邊境便如鐵桶一般無人能扣關成功。
善檀鎮因為多年沒有戰事反而邊疆的老百姓漸漸湧入小鎮做起了小買賣,因此茶館酒肆卻也隨處可見,今兒很顯然烏桓國喪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聽說沒有?烏桓這位大王死了以後居然沒有入祖宗的墳冢,而是同那個早就死了的烏桓前朝阿雅公主葬在了一起?」
「真的假的?」
「那還有假?當初這赫連風可是極喜歡阿雅公主的,後來阿雅公主在大燕朝出了那檔子事兒,聽說還是這位赫連皇帝親自將阿雅公主的屍骨迎回了烏桓好生安葬的。」
「這等皇室秘辛你怎麼知道?」
「呵呵……沒聽說嗎,如今的烏桓皇后因為這件事情已經在烏桓皇帝的棺槨前鬧開了的,家醜也變成了眾人皆知的事情。」
「如此一說這個赫連風倒也是個痴情種子!死都死了還鬧這麼一出與前朝公主合葬的鬧劇!也不怕外戚那邊撕碎了他留下來的兒子!」
「誰知道呢……據說這阿雅公主也是的,居然還藏著咱們大燕朝凌將軍女扮男裝時的畫像,你說這都是些什麼事兒……」
「噓!噤聲!就你多嘴!如今凌將軍不比以往可是當今儲君的娘親,想死了嗎?」
隔壁的雅間里,端坐著一個身著尋常布袍的高大男子,年紀看起來雖然不是很大,兩鬢的頭髮卻是隱隱約約有些花白。劍眉星目,英氣逼人卻又在那刀刻般的臉頰上帶著幾分早已經絕望到骨子裡的頹廢。
他猛地揚起頭將剩下的半罈子烈酒灌了下去,卻是起身緩緩走出了酒樓。之前還議論紛紛的閑雜等人頓時鴉雀無聲,誰都曉得胡離與凌霜的情分,方才這般背後說人壞話,不知道這個善檀鎮的守護者會不會弄死他們,一個個嚇得具是斂去了生息。
胡離看也不看周圍人一眼,緩緩走出了酒樓翻身上馬,拿著一個碩大的包裹卻是出了鎮子直接向山谷處的那片樹林奔去。
他許是太過沉浸在自己的心緒中沒有曉得身後又靈巧的跟著一匹馬兒,隨著他一前一後到了山谷的樹林深處。
遠遠便看到鬱郁蒼蒼的林間孤零零立著一座墳塋,墳塋四周的草木被修剪得很是整齊,旁邊居然蓋了一座守墳的茅屋。
胡離將馬兒拴在了茅屋旁邊的楊樹樹榦上,自己卻是緩緩坐在了墳塋邊的石頭上,將包裹里的香燭點上插進了墳塋前,隨即拿出了準備好的燒雞還有一罈子上好的雕花酒,拍開封泥在墳塋前倒了半壇。
他仰起頭灌下一大口,帶著薄繭的手指卻是輕輕拂過石碑上刻著的凌霜兩個大字唇角掠過一抹寵溺的苦澀笑容。
「凌丫頭!赫連風那廝也死了!咱們兩個駐守烏桓邊疆十年,與赫連家族鬥了十年,今兒突然覺得有些空落落的。咱們兩個以前在善檀駐守的時候,你倒是喜歡吃燒雞,今兒慶祝一下!你說我們兩個那個時候怎麼那麼傻?一個將軍,一個參軍大晚上不睡去打山雞吃,不過你可真夠饞的,還沒等烤熟便搶著咬了一口,差點兒燙傷了嘴巴!」
胡離絮絮叨叨一遍遍說著與凌霜過去十年的那些事情,整整七年了,他在善檀城外設了凌霜的衣冠冢,一陪就是七年。每天有時間就會來這裡陪著凌霜說說話兒,陪著他喝喝酒,已經成了胡離唯一能做的事情。
那一天京都城外,穿越來的林霜將實情告訴他后,他的天也塌了,地也陷了,若不是蒼老的父親拚死攔著他早就一劍自刎隨那個死去多時的凌霜而去。
他兜兜轉轉回到了善檀重鎮,回到了曾經與凌霜相守十年的地方,決定將自己的殘生了卻與此。
「凌將軍!」一個紅色身影緩緩跪在了墳塋前,小舞將手中的香燭點燃后也插在了墳塋前的泥土中。
「凌將軍,雖然你是冤死的,但是我家主子已經替你報仇雪恨,你的家人也被她照顧的很好。你可以安心地投胎輪迴。下一世不要做那麼要強的女人了,找一個愛你護你的夫君,幸福地過一生。」
胡離身體猛地一顫,轉過臉來看著面無表情的小舞。七年來,小舞已經無數次的闖進他的這片境地,又無數次被他趕了出去。
「你走吧!」胡離抿了抿唇冷冷道。
「胡大哥!七年了!」小舞猛地起身點著墳塋哭了出來,「七年了,你還嫌折磨的自己不夠多嗎?當年凌婉那個賤人害死凌將軍的時候,你正在烏桓根本來不及救她,才有了後來我家主子借屍還魂的這樁公案!一切早已經在凌將軍死的那一天註定了,你這般自責懊悔折磨自己,你以為凌將軍在天之靈就能安生嗎?你難不成就不能行行好,放她投胎轉世,偏要在這裡守著她也許根本就不存在的殘魂度日嗎?你安心嗎?胡大哥?!」
「滾!」胡離右臂微微顫抖,鬢邊的花白髮梢帶著幾分凌亂,星眸卻滿是痛色。
「我不滾!我不滾!」小舞猛地撲進了胡離的懷中,緊緊摟著他的腰哭訴道,「我不信我比不過一個死人!胡大哥!今兒除非你殺了我,此生我是賴定了你。你既然要守著她,我就陪著你一起守著。七年,十七年,二十七年哪怕會是一輩子,我秦小舞也心甘情願!」
「你……」胡離閉上眸子,「你這是何苦?」
「胡大哥,你又是何苦?胡大哥,你對我公平一點兒好不好?凌將軍生前心頭的那個人不是你,死了以後你何苦要將她牽絆在自己的心中。胡大哥,求求你,對我公平一點兒,我不求別的,我只求能陪在你的身邊。我從十幾歲少不更事到如今,我此生最好的年華都託付給了你,你不能讓一個對你毫無感情的死人壓在我頭上,真的……這真的不公平……不公平……求求你……胡大哥……小舞要的不多,只要你讓我跟在你身邊,小舞便心安了。」
胡離心頭的傷再一次裂開汩汩流血,他曉得自己與凌霜到底是無緣的,可是一旦某個清醒的人將他的心傷血淋淋的剖開給他看,他卻是有些承受不住的無奈。
林間的風緩緩刮過,墳塋前的香燭燃到了盡頭,茅屋前兩個身影僵硬的人卻如山谷間的巨石般屹立了千年之久。
不知道是小舞太執著,還是胡離也累了,這一次他竟然沒有力氣將她推開,只得任由她緊緊抱著他似乎有些佝僂的腰,聽著樹林間風吹葉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