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轎
見阿嬈將田地說成是陸凶一人的東西,農氏覺得不能再拖下去。與兒媳陳余苗使了一個眼色,農氏一手擒住阿嬈的手腕,一手從懷裡拿出婚書,高聲道:「婚書是你自個兒簽的,這你總不能抵賴了,上轎!」
阿嬈知道這東西在她手裡,只是一直不清楚上頭的內容是什麼。前日朝兒情況不好,柴房又暗,原身根本就沒看上頭是什麼內容就簽了字。見農氏拿出來,阿嬈腳跟使勁往後一退穩住拉扯,手一探,便去奪農氏手裡頭的婚書。
農氏不知為什麼,對這東西警惕得緊,阿嬈一伸手,她就猛地將手一撤。阿嬈當即抓住那張紙的一角,見狀農氏更加緊張,一扯,只聽「刺啦」一聲,那張婚書的大半,就落入了阿嬈的手裡。
陳余苗本想上來幫忙將阿嬈推上花轎,但見那婚書被撕下來,她一怔,就去喊農氏:「娘!」
農氏也被阿嬈的速度驚住了,陳余苗一嚷,她立馬醒了神。正欲伸手去奪回婚書,她一抬頭,就對上了阿嬈亮晶晶的一雙鳳眼。
阿嬈從小背香方,早就練就了一目十行的能力。戲謔地盯著農氏,她諷刺地笑了一聲,將婚書舉起來,一字一句:「『三百兩向陸農氏聘陸薛氏阿嬈為吾兒洪崔為妻,從此阿嬈生死,與陸氏無關,以此為證』。大伯娘,這就是你說的好、姻、緣?」
三百兩若是聘禮,眼前洪家送來的,卻除了一頂花轎再無其他……說得好聽是改嫁是逼嫁,實際就是把阿嬈賣給鄰村那個傻子!
半張「婚書」在阿嬈手裡舉著,被風呼得咧咧的響。眼神好的相親們便是看不完全,也看到了那用濃墨寫出來的三百兩。確定了阿嬈口中的話,鄉親們瞬間交頭接耳起來。
阿嬈也不會錯過如此好的時機,咬著下唇,她眼眶裡瞬間泛開一片晶瑩,「十幾年前,公爹過世,伯娘也是如此欺負婆婆和相公一對母子。十幾年後,相公沒了,伯娘又想故技重施,賣了阿嬈,再讓朝兒一個人流落在外嗎?」
阿嬈長得清秀,是小姐出身,身上總有些讓人親近的氣質。來到桃源村的這兩月,眾人雖然還沒來得及深入接觸阿嬈,但也能明白阿嬈作為寡婦的苦處。看她淚包在眼裡,卻還是堅強地沒讓淚掉下來,各人心裡都有點同情,同樣丈夫常年身處兵營的徐嫂子心裡頭一酸,終於忍不住要站出來。
不過,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撥開人群,提著半隻狼的黑漢子站在人前,陰惻惻地望著農氏道:「她丈夫屍骨未寒,你們就想把人賣了搶她家的田地,就不怕夜半鬼敲門嗎!」
質問農氏的漢子其貌不揚,卻生得人高馬大,只往面前一站,就能感覺白天變了黑夜。
此下他雖未站到農氏眼前,但那眼神和他手裡提著的血淋淋的大狼,還是讓農氏覺得格外瘮得慌。
打了一個激靈,農氏心裡頭忽然有些羞惱。
「老娘管教小輩,關你什麼事!」上下掃一眼那漢子,農氏胖臉上肥肉一抖,「你是太平村的人嗎,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陳余苗饒有意味地一笑:「我也沒見過,是張生面孔。哦——這兒這麼多男人,就你一個為弟妹出頭,不會是……弟妹的姦夫吧?」
婆媳二人一貫地壞,明擺著是要把阿嬈往死里算計,給阿嬈頭上扣屎盆子。阿嬈正在打量那漢子,驟然聽她們這麼一句,回首就想要呵斥陳余苗。
「我只是看不下去你們這麼欺負一個寡婦,和誰都沒有關係。」那黑漢子比阿嬈回應更快,「心裡有鬼的人,看別人也覺得有鬼。」
就是說陳余苗有姦夫,才會覺得阿嬈有姦夫。
阿嬈怎麼都想不到這漢子會這麼回陳余苗和農氏,乍一聽明白了內涵,她端量黑漢子的目光忍不住就帶了點忍俊不禁。
這漢子看著黑黝黝的嚇人,沒想到心腸熱不說,回嘴還回得這麼有水平。
嘴角微微一揚又壓下來,阿嬈險些沒控制住表情。垂了垂眼,阿嬈費力地收著淚,但耐不住憋笑憋得太難受,還是讓那眼眶裡的淚珠子掉了下來。
她自覺自己沒掌握好,這淚卻是掉進了某個人的心裡。
心頭一緊,黑漢子提著狼的手指扣進狼皮里,才死不久的狼已經開始僵硬,可這麼一扣,那皮肉上還是給他掐出了一圈印。
黑漢子的話,陳余苗原先沒有聽懂,思索了一陣子,她暴跳起來:「你竟然說我不守婦道……」
她想罵黑漢子,但一對上那漢子陰鷙的眼神,她頓時犯慫。火沒處發,她堵得心裡難受,轉念一想,她磨了磨后槽牙,一把抓住阿嬈,對黑漢子喝道:「既然你跟阿嬈沒關係,就少管閑事!」
扯著阿嬈,她下巴跟後頭帶來的兩個鄰村的後生揚了揚,怒道:「婚書是你簽的,沒人逼著你,走!」
農氏看兒媳先動了手,也趕緊上來幫忙,想要摁著阿嬈想要把她往花轎里塞。
阿嬈哪裡會任憑她動手,一個巧勁把手從陳余苗手裡掙出來,就開始對付農氏。
但她顯然跟農氏就不是一個噸位的。她就算比農氏多了一輩子經驗,但也就是制香最出類拔萃,武術方面的,除了幾招防狼,也就只有一點擒拿術。虎背熊腰的農氏扯著她,她是怎麼都掙不出來了。
陸朝只有四歲,哪裡見過這種事,只知道陌生的親戚搶了他們的房子,還把他和娘關起來餓他們,現在又要把他娘送走。
緊緊抱著阿嬈,陸朝大哭,小手不停地想要使勁撥開農氏抓住阿嬈的手。推搡里他被後生推倒,摔在地上,小小的手臂上頓時血紅一片,更急哭了眼。
「爹爹……阿娘被嬸子欺負了……爹爹快、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