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茱萸子
阿嬈原身,原來是見過陸凶這個模樣的。只是不知為什麼,阿嬈繼承到的記憶,不僅沒有多少陸凶的事,連陸凶的樣子,也是一片空白,只有聲音,以及一些零星的,同樣沒有陸凶面目的片段。
阿嬈那會兒也很奇怪這個人是誰,但在記憶里看見陸凶買下原身,說她往後就是陸朝的娘親后,她才知道,那個沒有面目的男人,是陸凶,她的亡夫。
當然這樣是無法怪原身的。陸凶說是買下她做妻子,也只是看在陸朝尚在襁褓,無人照料,讓她做一個有名無實的繼母,實際上是從未碰過她一分。對於原身來說,她也沒有愛過這個名叫陸凶的丈夫……縱然有好感,但更多的,還是敬畏。
敬著怕著,也不怪她留給阿嬈的記憶里,陸凶都是無臉人了。
不過,這些陸凶和陸朝都不知道,對他們來說,阿嬈不知道陸凶是誰,或許是好事。
與陸朝一同弄好飯菜,陸凶把菜端在手裡,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從懷裡取出兩錠銀子交給陸朝,「這幾日伯娘在這兒,家裡值錢的東西估計都被翻走了。你把這個交給你娘,就說是在柴火里翻到的。」
陸朝正在幫阿嬈盛米粥,見陸凶遞過來,他接過來放在懷裡,又好好的洗了手,才重新把碗端起來。
布置好飯桌,陸朝把阿嬈叫醒,帶上飯桌,他才把銀子拿出來。
阿嬈睡了一陣,這會子看見陸凶,也沒之前那麼尷尬。陡見陸朝拿出銀子,她夾菜的筷子一頓,餘光瞥了一眼陸凶,面無表情地看著陸朝:「哪來的?」
「柴禾里看見的。」被當爹的教唆,陸朝有底氣,撒謊面不改色,「可能是爹爹之前藏的私房錢。」
「騙鬼。」阿嬈喝了口水,拿起銀子看了眼底下刻的銀號,「陸凶沒了兩個月,這錢這個月才造的。」
阿嬈語氣也盡量不太嚴厲:「誰給的,好好還回去。」
就是看出來是陸凶給的錢了。陸朝挨了訓,瞥了陸凶一眼,等他出主意,誰知道他爹根本就沒看他,一雙眼就看著阿嬈,眼珠子都不帶轉的。
陸凶現在是有些懵。他當時還「在世」的時候,阿嬈人前人後都沒直接喊過他名字,現在暈了一次,不但厲害了很多,還直喊他大名。
他也沒像外頭那些男人那樣,覺得媳婦就該把自己當老子供著,連喊名字都不行。他只是,突然很心疼阿嬈。
這端時日,不知道那農氏是怎麼折磨阿嬈的。他躲了兩月,隔半月就回來看一眼,他記得,上一次他走的時候,阿嬈沒有那麼瘦,脾性跟他第一次見著是一個樣的,又知禮又和氣,端地是一個閨秀出身。
這次聽見出事匆匆趕回來,阿嬈兩頰都陷下去了一些,氣色看著也不好,朝兒看著就更加……想來,若不是為了朝兒,她想必也不會對農氏還手。
朝夕對著一個女子三年都沒動過的心,今日忽然就開始多了一些動靜。只可惜,面前的阿嬈,只知道他是程大,而不知道,他是她的夫君。
「我還得在這住一段時間,就當是……借住吃飯的錢。」被陸朝看了許久,陸凶終於從出神的狀態里恢復,「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因為一個『恩人』的名頭就理所應當地蹭吃蹭喝。更何況,當時那樣的情況,是個男人都會出手的。夫人也不用介懷。」
「我應當報恩。」阿嬈搖頭,「先生拿回去吧。」
陸凶拒絕:「夫人拿著吧。我看那夫人那幾個親戚不是好人。被他們進了家裡,銀錢什麼的應該都被拿走了。就當是……我在借住期間交的菜錢。」
說到這個,阿嬈反而不擔心:「錢我都藏得很好,剛剛過來之前,我已經看過了一遍,錢都還在,一分不少。」
陸凶瞬間想不出借口:「那……就當是我給陸朝買糖的錢。」
阿嬈張口再要婉拒,陸凶又道:「幫我買葯的。」
阿嬈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先生……這是一定要我收了?」
他不再發話,也沒伸手拿銀子。阿嬈明白了,老老實實收下來,「那就當是我替先生保管的。」
說到底就是不會拿來用。但她既然收了,陸凶也不會再拿回去。重新拿起筷子,他道:「你可以不用叫我先生。」
阿嬈覺得直接叫程大有些古怪,「那叫大俠?」
陸凶噎了一下,琢磨半晌:「還是叫先生吧。」
程大這個名字他是隨口胡謅來的,現在想想,叫起來跟旺財阿福之流的,真沒多大區別。
頷首,阿嬈笑道:「先生也可以不叫我夫人。我姓薛,單名一個嬈,女字邊的嬈,先生可以叫跟大家一樣,叫我阿嬈。」
阿嬈不如往日,人削瘦了一圈,笑起來也跟以前不一樣。以前的阿嬈,美則美矣,卻太柔太弱。現在的阿嬈,清婉之上更有一層精神氣,笑起來雙目彎彎,眼裡像盛了星辰一樣亮晶晶的,讓人不能旁視。
彷彿,下一瞬就能令心防崩塌。
陸凶看了一會兒,別開眼:「……阿嬈。」
分明這兩個字他叫過數千次,但今日他格外難啟齒,猶豫許久叫出來,他轉眼去看阿嬈的反應。她也只是滿意地笑了笑,就沒再說任何。
二十三年孤身一人,陸凶從未體會過這樣的感覺。就是以前最調皮跳脫的時候,他也從未跟府里同歲的兒郎調戲過任何一位美貌小姐。
汴京的小姐,各個的樣貌都在阿嬈之上,他沒對那其中任何一個動過心,會為阿嬈么?
只是心疼阿嬈而已吧。
思索了好一陣,陸凶覺得自己是誤會了自己對阿嬈的感覺。下了定論,他想起農氏幾個,決定還是得找個時候收拾一下這一群人,要不他們真覺得能像十年前那樣欺負阿嬈和陸朝。
這麼想著,陸凶第二日一大早就去了鎮上。
阿嬈當他是個恩人,自然也不會管他。吃過早飯,她清點了一下家裡剩的錢,從地窖翻出白菜,又摸了幾個熱乎乎的雞蛋,就去了徐嫂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