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如果說世界是一個巨大的遊樂場，那麼裡面的快樂永遠跟我格格不入。】

皈千言總是會這麼想。

他活得太久了，談不上什麼開心什麼不開心，他喜歡美女，沉迷酒精和煙，這種麻痹自己，讓自己能真實地感覺到下墜的東西。無論是燈紅酒綠縱情聲色，還是清心寡欲無私無憂，皈千言只想追求到真實的活著的感受。他渴望著有人能把他從無味的世界里解救出來，又怕沾染上一身麻煩。久而久之，他淡化了他的念想。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而活。

【千言啊。】安若菈在走的時候對他說，【你骨子裡就是一個濃烈的人。等你遇到你真正喜歡的人，就會發現自己有多極端了。】

【為什麼？】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啊——————」

皈寶的聲音把皈千言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方洽一個猛拉手剎，接著方向盤猛打，標準的漂移從兩輛貨車之間過去了。

「媽————媽————我們要死了————」

方洽的眼神犀利，「安靜點！！」前面人很多，她一個蛇形走位，繞過人群，開到了馬路上狂飆。

「媽————別開了————停吧！！前面都是人！！！」皈寶緊緊抓著安全帶尖叫。

「花車遊行嗎？今天是什麼日子啊......」方洽把車子在路邊停下，看著人群聚集。皈寶猛喘氣：「媽，您當年是什麼楊門女將啊？真的太太太猛了————」

方洽略驕傲地一笑：「這還要從當年秋名山說起。我當年十七歲。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秋名山？？？你的日本老家啊？」皈寶咳嗽了兩聲，「那你為什麼退役了？」

「因為撞死人了。」方洽平靜地說出了讓皈寶尖叫的話。

「爺爺，我媽她————哎？爺爺呢————」

兩人就說了兩句話，皈千言就下車跑了！

萬語，萬語————

皈千言默念著萬語的名字。哪怕萬語再也不原諒他，非要離開他，他也要把自己的心情告訴她————

萬語早就跑下車扎進了人群里，她隨手拿了一件夏威夷風的文化T恤套上，一直在緊張地往後面看。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跑什麼。她沒有必要害怕皈千言的。

順著人群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走，萬語突然看到街邊的一家占卜店，想都沒想她就躲了進去。

占卜店裡陰森森的，一個波西米亞風格的東南亞神婆跟她用法語打招呼。萬語看著外面的人群問她會說英語嗎。

神婆眯起眼睛，看清楚萬語是個亞洲人，她微微一笑，用很標準的漢語對她說：「你好。」萬語嚇了一跳，她直接走過去，把墨鏡去掉，「您好，您會說漢語啊？不是，您怎麼不懷疑我是個亞洲其他國家的人啊？」

「因為我今天算了一掛，說是會有一個說漢語的小姑娘來找我。」神婆微笑著說。

萬語打量了一下店裡，這間店裡很亂，七雜七八的東西擺滿了各個角落，各種瓶子玻璃球葯鍋都落灰了。「真的嗎？那你有沒有算到我是個明星？」

「......沒有。但我有算到，你是逃來的。」

萬語瞪著眼睛看著神婆，「我去，這真是你算到的？」

神婆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那啥......多少錢？」

「你們有句話叫隨緣吧？」神婆已經開始在水晶球里霧裡看花了。萬語心裡七上八下。神婆說「來吧，問出來你心裡的最想問的問題吧？」

「辛普森一家什麼時候完結？啊，不對————我有一個我......我很愛很愛的人，但他做了讓我非常恨的事情，我不想原諒他，但又很愛他......我們之間該不該在一起呢？如果不該的話，我就出去把他踹了！」萬語也不管神婆聽不聽得懂，只顧自己爽地說了。

神婆眯著眼睛，看了看水晶球，讓萬語伸手。

萬語照做。

「你不是一個有家人的命。你此生的事業非常成功，但你沒有一個真心為你的付出家人。即使有，也會離開你。可是你會有一個愛人。非常愛你的愛人。是你的宿命。」神婆一笑。

「什麼？」萬語愣住。

雖然她一度被皈千言氣到傻掉，但她知道，她在心裡還是愛著皈千言。

「愛人......」萬語念叨。「那我是可以跟他和好的嗎？」

「Darling~~你確定你所說的人，是你命中注定的愛人嗎？」神婆問。萬語瞬間豁然開朗。

是啊，是啊！！

提到愛人，她下意識地想到的就是皈千言。提到命中注定，她下意識想到的就是皈千言！

「謝謝您！！能刷支付寶嗎？」萬語問。神婆指了指牆上的二維碼，萬語直接刷了八八八八。「那最後再問您一句，辛普森一家到底什麼時候完結？」

「......大概快了。」

萬語鞠了一躬，快步跑出了占卜店。神婆在背後鬆了口氣。今天又是坑蒙拐騙成功的一天。

她跑進人流，大家都說笑著，放著藍色與黃色交織的煙霧。喧鬧聲蓋過了音樂聲，嘈雜又熱鬧。心中是雀躍與緊張交織的其妙感受，她是期待的，是想念的，是懷有希望的。

「皈千言......」萬語念叨著他的名字。感覺好像他一直跟在她後面？萬語轉身逆著人流開始找皈千言。

逆著人流行走更難了，有人撞到她，萬語小心地走著，仰著頭找皈千言。人流逆著陽光，萬語逆著人流。

她真蠢。

她哪裡是什麼天之驕女，只是前半生靠投胎，後來幸運地遇到了皈千言。遇到了這個願意把她捧在手心的人，願意讓她安安穩穩地享受被愛的人。就算她是個煩人脾氣差還超級不聽話的死小孩，皈千言依舊願意順著她。甚至他會不安，會害怕，會患得患失，會想盡辦法不讓自己輕易離開他。皈千言一直維護著她的驕傲，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她看得非常重要的自尊，他一定很累，也一定很想要一個最好的結局。

原來，老天爺一直待她不薄。

不斷有人撞向萬語，萬語卻執著地找著皈千言。她有預感的，她知道皈千言一定在順著人流找她。就算不是這樣......

突然，萬語的目光一亮。洶湧的情緒在胸膛中起伏，她說不出話。

皈千言逆著光，站在人群中看著萬語。

在他還沒說出任何一個字之前，萬語飛奔向他跑去，皈千言下意識地伸出手，讓萬語撞進了他的懷中。

就算你特立獨行，喜歡與大眾背道而馳，你也要相信，總會有一個人，站在人群中央只為擁抱你。你並不孤單。

皈千言抓住萬語艱難離開人群。

「千言，我有話對你說————」

「你先別說！」皈千言拉著她往凱旋門走，因為大家都在參加遊行，所以沒什麼人在戴高樂廣場。這邊皈寶眼尖地看到了兩人，「媽————在那邊————媽？哎......」方洽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皈寶的對面了，皈寶來不及通知她，往皈千言方向追著。

皈千言拉著萬語走到了台階上，這裡人很少，萬語著急地說，「千言我有話對你說！」

「你先聽我說————額————」皈千言皺眉，他心窩子都在泛痛。萬語連忙想去扶他，被皈千言輕輕推開，他跟萬語面對面。「小萬，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我求求你，聽我把話說完。」聞到了他身上的酒味，萬語問：「你喝酒了？是喝多了嗎？」遠處的皈寶小聲嘀咕：「他都沒醒過......」

「這不重要......」皈千言的眼神不模糊。

萬語微微喘氣，目光認真地看著他點點頭。

皈千言鬆了口氣。「我已經活了很久很久了，久到我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樣表達。我傷害到你的地方，現在跟你道歉。我用了最錯誤的方式來守護你，是我不對。我從跟你在一起的那一天就沒有了安全感，我想盡一切辦法保護你，我不敢想象，如果你再受到傷害會變成什麼樣，但我沒想到，給你傷害最深的那個人卻是我。我害怕你對我的感情是基於我對你的幫助所產生的感激之情，所以我一定要讓你體會到我的糾結，我的感受，可我忽略了你不是我，對不起————我生氣打我罵我我都認了。只要你別傷心，我怎麼做都行，哪怕你再也不想見到我————」他的情緒跌宕。

「千言，我————」

「讓我說完！然後我真的是一個極其陰暗的人，不少人說我狠辣城府我都認。我不能看到你被人傷害，所以我對你的家人做了非常過分的事，也讓你傷心了。我真的不是一個善良的人，幫你的朋友只是因為他們是你的朋友，我對你好是因為我想睡你，我不是一個好人。所以我在你面前我自卑我徘徊，我偽裝得很酷很瀟洒，因為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是個多卑鄙的人，我怕你看不起我。小萬，你不原諒我，也，也沒有關係......」皈千言顫抖得聲音帶著暗啞。萬語真的像星星一樣耀眼明亮，強大善良，真實樂觀，陰暗的他在萬語面前無地自容。

愣了一陣，萬語突然笑了，「我原諒你。」

她原諒皈千言了。看在他比自己更痛苦的份上。

「你，你說什麼？」皈千言的眼中是無措和詫異。萬語重複了一遍：「我原諒你。雖然你極其陰暗在我面前又很自卑，但我還是決定原諒你。哎————」

皈千言腿軟，一下子跪在了萬語面前。萬語伸手去扶他，被他抓住了手。「你別跑。」

「不是————你先起來————」萬語尷尬地看著四周。

皈寶躲在花壇後面，看到皈千言跪下也驚了。剛才皈千言說的話太真誠了，真誠到皈寶的下巴都快掉了，手機捏在手裡都忘了聯繫方洽。

皈千言依舊跪在地上，他抓著萬語的手，一字一句地說：「小萬，萬語，我不知道說什麼，這是第一次。我，沒辦法，我......」他詞窮了。

萬語一直在左顧右盼，她不想讓他們倆被拍到上新聞。

「萬語，我愛你。」皈千言的腦海中，只剩下這個詞了。

萬語突然定住。

她略難以置信地看著皈千言。

「......」皈千言是個情緒很內斂的人，他極少說愛。

萬語跟他一起跪下，兩人面對面。皈千言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麼，萬語卻捧著他的臉吻了上去。「千言，我剛才就想對你說，我已經釋懷了，我不再糾結你是不是會嫌棄我變老，會不會對我厭倦，因為我知道，當我不再年輕貌美的時候，你依舊會愛著我。我知道你愛我，我知道......」

皈千言的眼眶濕潤了。兩人之間再多的言語都可以忽略了，因為他們的心已經相通了。他能確定，萬語就是他的命中注定。

「你先站起來————」皈千言讓萬語起來，萬語照做，她伸手要把皈千言也扶起來，皈千言伸手不讓她扶。「等一下————」他從褲兜里掏出了一枚戒指。

是他在飛機場吃麥片裡面送的辛普森一家的玩具戒指。

「萬語小姐————」皈千言鄭重地說，「雖然我是個極其陰暗，在你面前又很自卑的人......我也請求你，可不可以嫁給我......」他現在頭髮沒洗，鬍子拉碴，面容憔悴，雙腿跪地，舉著一枚玩具戒指腦子一熱向萬語求婚了。

可能真的酒沒醒吧。他補充道：「是那種被道德約束，被法律束縛，被責任禁錮，一旦分開就不得好死的那種。你願意嗎？」

「我去。」萬語瞬間鼻酸，眼淚一下子出來了，她伸手喜感地煽風，「我真的————我願意我願意！！快帶上然後你站起來，搞得跟你欠我錢一樣————」她早在皈千言掏口袋的時候就知道他要做什麼了，但親眼看到，親耳聽到還是又驚又喜。雖然皈千言是雙膝跪地跟被罰一樣。

爸爸你看到了嗎。爸爸你一定在暗中一直保護我吧。

皈千言也快哭了，他快要承受不了這種大喜大悲了。

給萬語戴上戒指，他起身像抱考拉一樣抱起萬語，讓她吻上自己。

「牛逼——————」皈寶舉著手機沖了出來，「這是我看過最感人的求婚了！！爺爺我真的哭了————」

皈千言放下萬語，萬語擦擦眼淚衝上去打皈寶，「你賤不賤啊————」

「別打別打，萬總我這裡還有很多精彩的錄像呢，我爺爺喝多了罵人————」

「啥？給我看看————」

皈千言一頭黑線。「小寶，你媽呢？」

「？？？」皈寶一拍大腿，「哎呦，忘了聯繫我媽了————」

萬語大笑。

人群吵吵鬧鬧，就像是潮水一樣。萬語拉著皈千言的手，好像看到了人生巨大的四字路口，她在轉彎的時候遇到了皈千言，她以為是意外，可皈千言告訴她，他在這個路口等了自己八百年。在一生中，她經歷過的迷茫和傷害，在遇到了皈千言的這一刻，她就知道，這是老天對她的補償。

入夜後的巴黎街道燈火浪漫，萬語拉著皈千言走在塞納河邊看著跟油畫一樣的夜景。

「千言你說......」

「喂？什麼？」皈千言皺眉接著皈寶打來的電話。「好，讓你媽媽用我的卡吧。把卡交給他們就行了。」

「好的，謝謝爺爺。」

這邊皈寶把電話掛了。「爺爺說可以，你可以刷他的卡。」

方洽勝利地一笑，「看吧~~不用搭理你爸。」她從包里掏出黑卡，像天鵝一樣優雅地把卡交給導購。皈寶直嘆氣。方洽拉著他從商場血拚到香榭麗舍，連喘口氣的機會都不給自己。

「嗯......」方洽問皈寶：「媽再最後試一雙鞋哈。」皈寶煩躁地拿著可樂猛喝，「我都陪你逛了快四個小時沒休息了。咱們從下飛機，追萬總，然後來購物，你給過我喘氣的機會嗎？」

「兒子————媽一會兒帶你去高級餐廳，你想吃什麼都行。」方洽興奮地試了試拿出來的限量羊皮高跟靴。「這個長筒靴，萬總穿過。」皈寶喝著可樂說。他可樂剛喝完，導購就立刻給他續上了。

方洽對著鏡子微微一笑：「就是看萬語穿上好看我才買的。會不會顯得太年輕了？不像自己的鞋？」

「是，不像。你別買了！」皈寶不耐煩地說。

「那好吧。」方洽轉身用英語對導購說只有這一雙不要，其他試過的包起來。

皈寶無聊地趴在沙發上刷論壇。

「報————Sam把微博小號清空註銷了」

皈寶猛地坐起來點開。

「Sam的微博小號把發的東西註銷了。然後ins更新了一張朝陽的照片。」

下面評論最贊說：「我是聽我朋友說的，好像在首爾街頭遇到Sam跟一個長得很像萬語的女生。會不會是萬語去找Sam複合了？」這條下面有人回復：「不是吧？這更像是他放下自己的意難平了」

「贊同樓上。我也感覺是Sam放下自己的意難平了」

「我為什麼還挺想讓他跟萬總和好的。兩人太配了」

「複合什麼啊，微博有人偶遇萬總和她男友在巴黎呢」

皈寶心裡一陣難受。「CP是不是徹底be了......」

掛了電話之後皈千言上去摟住萬語，「謝謝你。」

「謝什麼啊。」萬語一笑。

「答應了求婚。」

萬語突然想到：「那你能領證嗎？其實領不領證都行。」

「我可以啊。不過你為什麼說領不領證都行啊？」皈千言好奇地問。萬語說：「我爸當時都沒和我媽領證。有了我之後才去補辦的證。所以我覺得結婚證這種東西只是一個責任承諾吧。」

皈千言隨口說：「你爸媽竟然隔了這麼久。我以為會很早就領了呢。」

「因為當時我媽的幫會不同意。後來決裂了。還搞了一個什麼......銅鑼灣事件？我媽當年也是大姐大啊。」萬語回憶著。皈千言一汗：「你們家裡有正常人嗎？哦，行吧。你。」

萬語皺眉推開他，「你就該慶幸，我做了演員。」

「是是是......」皈千言笑著往前走。

「等等————」萬語喊住他。皈千言轉身，「嗯？」

「別回頭......」萬語在他後面輕聲呼吸。

突然，皈千言感到了頭皮上一痛，好像是被螞蟻蟄了一下。

沒錯，是痛。

萬語捏著一根白頭髮對皈千言說：「你怎麼會有白頭髮啊？沒染好嗎？哎......千言你怎麼哭了？」

這是萬語第一次看到皈千言哭。

他百感交集，淚流滿面。

他伸手緊緊擁抱著不知所云的萬語。

不知道應該謝誰。終於，他盼到了疼痛與白頭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