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況鍾說的
白慕廷愕然半晌,他沒想到況鍾在此所說的「等」字,是在等這兩個人。那個掌柜的倒也罷了,為什麼袁老鏢師的女兒也會來這裡呢?
但見她面色緋紅,尖尖的下巴,身穿一件素白色團花梅花竹葉提花綃琵琶襟衫子,一條並蒂蓮馬面裙,披一件泥金底織金纏枝紋蟬翼紗花素綾。鬢邊斜插一支爛銀點翠朱釵,很明顯是經過了一番精心的打扮,與上午見到她的那副英武之氣截然不同。
白慕廷不覺看呆了。
那掌柜的一雙目光在店內踅摸了一會兒,很快鎖定在了況鐘的身上,接著就抱拳拱手快步走來:「不好意思,我來晚了,被一些瑣事絆住了。」
「哪裡,孟掌柜肯來,已經是給我面子了,請坐。」況鍾拱手坐下后,本待等白慕廷為這二位倒茶,畢竟茶壺放在了他那邊。可是一看白慕廷,只見他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袁家大小姐,目光神情,竟看得痴了。
袁家小姐面色羞紅,低頭不語。
況鍾一下子看明白了,清了清嗓子:「咳咳……老白……老白。」
白慕廷這才醒過神來:「啊?」
「我和孟掌柜有要事相談,請你與袁小姐迴避一下。」
白慕廷木訥地問道:「我……我們去哪兒?」
況鍾很無奈,心想自己都已經這麼說了,這個書獃子就是不明白,他只得說道:「隨便你們去哪裡,去看看戲,聽聽曲,實在不行去街對面買倆燒餅,只要不在這裡就好,明白嗎?」
白慕廷這才起身,面色羞赧:「那……袁……袁……袁小姐,請。」一時間,手足無措,竟然連走路都不知道該先邁哪條腿了。
袁小姐羞澀一笑,輕輕站了起來,轉身出去了。白慕廷緊張地跟在了後面。
孟掌柜回頭望了望自家的小姐,感慨了一句:「唉,這袁大小姐也不知道何故,非纏著我要我帶她前來,大概是咱們的話被她聽到了吧?」
況鍾急不可待地問道:「孟掌柜,你上午悄悄對我說,有要事和我說,約好了在這家茶館,到底是何事?」
「你上午問我,我們袁總鏢頭為什麼立下那麼多的規矩。那全都要怪三年前的一件事。」
「三年前?」
「嗯,三年前,我們鏢局有幾個鏢師去了醉紅樓,當時粵海鏢局也有幾個人在,大家一來是因為生意場上的摩擦,二來是當晚爭一位姑娘,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了。」孟掌柜至今說起這些,恍如昨日,汗水涔涔而下。
「那後來呢,誰贏了?」
孟掌柜一愣,心想天底下哪有這麼查案的,倒像是喜歡打聽張家長李家短似的。
但他還是如實說道:「那粵海鏢局平時最為霸道,強勢慣了,當時是他們先動的手。但是我們鏢局這邊的人那也不白給,又都是袁總鏢頭的親傳弟子,這一架打下來,粵海鏢局兩個鏢師重傷,我們這邊只有一個人輕傷而已。」
孟掌柜說了半天口渴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抹嘴繼續說道:「其實鏢局裡都是習武之人,加上年輕氣盛,經常有摩擦,這都是常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那一次袁總鏢頭從衙門回來……」
「等一下,」況鍾打斷了他,「孟掌柜,你是說這件事被衙門的人知道啦?」
孟掌柜地點點頭:「最後是醉紅樓的人報的官,兩家鏢局的當家人都被叫去了。」
「最後怎麼處理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袁總鏢頭沒說,我也不敢問。你不知道,袁總鏢頭那晚從衙門回來,氣得暴跳如雷,親手將幾個打人的鏢師打了一頓,然後趕了出去,說永遠不再用他們了。當時很多人抱委屈,說總鏢頭應該出面,為廓清鏢局撐腰,怎麼還打起自己人來了?」
況鍾沉思了片刻:「您接著說吧。」
「反正從這件事之後,袁總鏢頭就立下了一系列的規矩,不許眠花宿柳、不許酗酒鬧事、不許動手打架……反正都是類似這樣的規矩。唉,這些鏢頭鏢師都是一些武夫,受不了這樣的窩囊氣,好多人都不幹了。現在的廓清鏢局也不如粵海鏢局了。」孟掌柜的長嘆一聲。
況鍾接著問道:「那粵海鏢局那邊呢?萬振虎有沒有說過什麼?」
「說起來很奇怪,萬振虎這人平時十分囂張,走路恨不得都橫著走。可是發生了這樣的事,也沒聽說他說過什麼,甚至也沒有來找過我們麻煩。」
茶館外的一條小路,袁小姐和白慕廷並肩走著。
白慕廷亦步亦趨地跟著,卻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打擾了面前的這位佳人。
「你叫什麼名字?」袁小姐想要打破這種沉寂,便忽然問道。聲音如銀鈴搖曳,煞是動聽。
「白……白慕廷。」
「慕廷,真是好名字,一聽就是飽讀詩書之人。」
「不敢當,我現在只是一個秀才的功名。」說起這個來,白慕廷來了勁頭兒,「倘若是他日得遂吾願,當金榜題名,高官得坐、駿馬得騎,那時候必然要秉持清廉,肅清天下官場!」
袁小姐美目流盼:「看不出來,你真的很有志向。」
白慕廷被她誇讚了一句,頓覺如同身處雲間,飄飄然:「敢問小姐芳名。」
「袁珮恩。」她伸出右指,在左掌上輕輕寫了出來,完后淺淺一笑,「可惜我沒有讀過書,只會寫自己的名字。白秀才,以後你教我讀書寫字好不好?」
白慕廷只覺得耳邊有微風陣陣吹拂,周身骨頭都要化掉了,連聲說:「好好好,這個自然,這是小生的榮幸。」
「你那位朋友呢,叫什麼名字?」
「他叫況鍾。」
「挺有意思的一個人,我還沒見過有誰敢用那樣的語氣和我爹說話呢,就算是知縣曹大人,也不敢。」
白慕廷急忙說道:「不不不,他從小就是那樣,嘴毒不饒人,但是人不壞,我代他向小姐和袁老鏢頭賠罪。」
袁珮恩側過俏臉,眨了一下眼睛:「不必這樣啊,其實我倒十分羨慕白秀才你們。」
白慕廷疑惑地看著他。
袁珮恩說道:「從小我爹對我管教甚嚴,今天我還是偷偷求孟叔叔,讓他帶我來的。」
白慕廷沉默片刻,問道:「對了,孟掌柜的為什麼來了,他來找況鐘有什麼事嗎?」
袁珮恩輕輕搖頭:「我也不知道,上午我看到他悄悄和況公子說了幾句話,後來見他要出門,便問他去哪裡,是不是要來找你們,他不肯說。我就故意嚇他,說不帶我來我就要告訴我爹,他這才來的。」
白慕廷聽罷后內心感慨,袁珮恩冰雪聰明,原來早就想到了這一節。
「白秀才,這件案子究竟是怎樣的?」她好奇地問道。
白慕廷說道:「初六那晚,醉紅樓發現了一具屍體,本作出家人打扮,一開始官府也是按照這條線索來調查的,但是遲遲沒有結果。到後來府里施壓,曹大人萬般無奈,縣衙的張捕頭保舉況鍾,說他定可破案。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他信口雌黃,說自己三日內便可破案,眼下一點兒線索都沒有,可他卻一點兒都不著急。唉,有的時候我這位朋友奇思妙想層出不窮,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袁珮恩說道:「白秀才你不必掛懷,想來況公子是必定有過人之處的,否則衙門裡的人也不可能找他了。」
「唉,希望如此吧。」
「只是……既然死的是一個和尚,為什麼況公子會找到我們鏢局呢?」
「死的不是和尚,而是一位鏢師。」
「什麼?!」
「況鍾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