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四十三

花事四十三

()裴大和裴凌南被關在兩個牢房裡面,好在這兩個牢房是緊挨著的。

裴凌南給裴大講故事,想驅散他內心的恐懼,但是結果很不討喜。

「娘。」

「嗯?」

「別講了,我真的沒事。」

「怎麼了?這個故事不好聽?那我換一個。」

「……娘,您不擅長講故事。裴二沒跟你說過嗎?以前你講完故事,我們都是閉著眼睛裝睡的。您的故事……太沒有新意了。」

裴凌南聽了之後,心中五味雜陳。其實,她何嘗不知?每每她離開之後,阮吟霄都會偷偷潛進這兩個孩子的屋子,哄他們睡覺。

裴大透過木柵欄,抓住裴凌南的手,「不過,無論娘會不會講故事,都是我和裴二唯一的娘。娘你歷經千辛萬苦,才能把我們拉扯到這麼大。乾爹總說,這個世界上最不能割斷的,便是血脈相連。所以不管這次能不能平安脫險,能跟娘在一起,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裴凌南摸了摸他的頭,想把他抱進懷裡,卻只能隔著木柵欄哀哀地看著他。是她無能,要他這麼小的生命承受這些本來屬於大人世界的風暴。

「來,出來了!」獄卒打開牢門,要把裴凌南拖出去。裴凌南問,「我一個人嗎?去幹什麼?」

獄卒不耐煩地說,「大人們招你去集英殿問話!」

裴凌南回頭看了裴大一眼,「我兒子要一起去,否則我不會跟你們走。」

「你這個臭女人,死到臨頭了,還敢跟爺講條件!」

「我會跟你走,但是我不能把我兒子一個人留在這裡,他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你能負責嗎!?」

獄卒嘲笑道,「我憑什麼要對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兒負責?」

「皇帝現在在昏迷,如果他醒來,承認這個孩子是他的兒子,那麼,你知道你現在的行為屬於什麼嗎?」裴凌南說話的聲音不大,卻盛氣凌人,獄卒有些被震懾住,仔細地想了想,還是去開裴大牢房的門。

此時,朝廷中最位高權重的幾個大人,全都坐在集英殿中等著裴凌南。

裴凌南牽著裴大,不卑不亢地走到他們面前,輕輕點了下頭,「不知大人們召我前來,有何要事?」

太師本來要開口,目光落在裴大身上,瞳孔陡然一縮。他見過年輕時候的崇光皇帝,雖然比這個孩子還要美,但五官輪廓卻如出一轍。老太師看得失了神,被裴大察覺。裴大輕輕扯了一下嘴角,笑容如花。

一個官員說,「大膽裴凌南!你到底用了什麼手段蠱惑皇上!這次南北和談,北方得利,是不是你的目的!」

裴凌南一下子就笑了,裴大搖了搖頭,慢慢地說,「這個爺爺,我娘是北朝的官吏,讓自己的國家得利,不是人之常情嗎?難道這也算罪嗎?」

太師看了左相一眼,兩個人都把目光投到裴大身上。

裴凌南下意識地把裴大攬在自己身邊。

「裴凌南,我朝從未有納北朝女子為後宮的先例。因此,本相不趕盡殺絕。你若是帶著你的兒子,乖乖地回北朝去,便放你一條生路。」

「如果我說不呢?」裴凌南挺起腰桿,「這個國家能趕走我的人,只有一個,那便是你們的皇帝!」

「你!」左相的臉抽搐了一下,隨即臉色陰沉了下來,「敬酒不吃吃罰酒。」

太尉高喊了一聲,「來人啊!」禁軍便蜂擁了進來。

「唉喲!」恰在此時,一個人從橫樑上掉了下來,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眾大臣紛紛一驚,以為是什麼刺客,有的甚至已經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閃避到後面。

地上的玉翩阡揉了揉屁股,眼波流轉,揮手致意,「早啊,大人們。」

「你!」樞密使氣得鬍子發抖,暴跳如雷,「集英殿是什麼地方!你一個小小的伶人,怎麼敢在這裡偷聽國家大事!抓起來,給我抓起來!」

禁軍紛紛撲過來,玉翩阡不慌不忙地站起來,輕盈地閃過幾,嘴裡還念念有詞,「唉,不要一大清早就動刀動槍的嘛。我知道集英殿是商量國家大事的地方啊,可是大人們明顯不是在商量國家大事,而是在商量怎麼殺人滅口嘛。」

「大膽!抓住他,愣著幹什麼,快抓住他!」太尉又叫了一聲。

玉翩阡見來禁軍越來越多,大有撲倒他的趨勢,果斷地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塊金牌,「我有先皇御賜的免死金牌,誰都不能動我!」

眾人大驚,連禁軍都不敢再動。有膽大的大臣上前去,想看個仔細,玉翩阡索性貼到他眼前。只見那金牌兩邊雕著雙龍,中間一個碩大的免字。那大臣嚇得直接跪在地上,高呼萬歲。見此情景,所有的官員都不得不跪下來,三呼萬歲。

玉翩阡回過頭,得意地沖身後的裴凌南和裴大看了一眼,還對裴大眨眼睛。

裴大驚訝地張大嘴,玉翩阡已經轉過去面對眾臣了。

「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皇上重傷昏迷,你們就在這自作主張要殺人滅口?堂堂大國,讓人看了笑話去。」玉翩阡走到裴凌南面前,伸出手低聲說,「明月流金帶著嗎?借我一下。」

裴凌南忙從懷中掏出來給他。

玉翩阡復又走到太師面前,晃了晃明月流金,「太師,您是三朝重臣,這個東西,您認得?」

太師抬起頭來看一眼,驚道,「它,它是……」

「仁德陛下將它給了誰,你們心中有數。而這東西,由崇光陛下給了裴凌南,意味著什麼,你們不知道么?」玉翩阡又走到裴大面前,把他連拉帶拽弄到大臣們面前,「你們誰見過以前的崇光皇帝?」

眾大臣沒見過的就搖頭,曾經見過的都假裝沒聽見。

「太師,勇敢點好不好啊?」

左相緩過神來,猛地一拍桌子,喝道,「玉翩阡!你有先皇的免死金牌,本相等是奈何不了你。但是這個野小子,來歷不明,企圖混淆皇室血統,這是萬萬不可能的事情!」

「誰說他是混淆皇室血統?」殿外響起了低沉的一聲,隨後,翁照帆緩步邁入。

眾臣都站了起來,官位較低的忙俯身以示恭敬。

左相和太師對視了一眼,緊了緊下巴沒有說話。這個翁大人是傻了嗎?老論大臣,怎麼幫著一個野小子說話?

翁照帆把手中握著的捲軸交給身後的越香凌,越香凌命人把那畫卷打開。眾大臣見過那副畫像之後,紛紛發出了驚嘆聲。那畫上的少年,美麗高貴,猶如國色天香的牡丹花一般。

「這是崇光陛下十歲時,畫師所畫的御真畫像。太師等幾位當年隨老夫一同目睹過龍顏的大臣應該都不會忘記。而這個孩子……」翁照帆對裴大輕輕招了招手。裴大看了裴凌南一眼,裴凌南點頭,他才走到翁照帆的身邊。

翁照帆命人把那畫卷放到裴大的身邊,「如此,幾位大人可自行比對,老夫無需多言。」

從沒見過崇光皇帝真顏的大臣們仔細地盯著畫和裴大。雖然畫上的少年比裴大長得還要好看些,但是他們的五官輪廓如出一轍,說沒有血緣關係,誰都不會相信。早前聽說崇光陛下因為政變而流落民間,生出這麼個兒子也不是沒可能的事情。這樣一想,他們頓時便有些心驚膽戰。萬一這個孩子成為了皇子,他們這些跟皇子對著乾的大臣,將來肯定得玩完。

翁照帆又說,「我翻閱了所有的史書和典籍。我朝雖然沒有招別朝女子為後宮的先例,但也沒有任何律令和祖訓不許別朝的女子入宮。我以為,情之一事,若是不違禮,不破法,便沒有阻斷的道理。何況納誰為後宮,說白了,是皇上的家務事,列位大人不要干涉太過了。」

太尉急了,「翁大人,你……你!」

就在老論大臣要發難的時候,景福宮的內官匆忙跑來稟告,「大人們,陛下已經蘇醒過來了!急宣幾位大臣和裴凌南母子前去景福宮問話!」

太師等人面面相覷,裴凌南和裴大相視,一起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景福宮內,趙顯在內官的攙扶下,勉強從床上坐了起來。他還很虛弱,渾身都沒什麼力氣。昏迷的時候,一直有什麼事壓在他的心口,催他快點醒過來。他在強烈的不安中,強迫自己睜開了眼睛,聽完內官的稟報,便無比慶幸自己適時地醒了過來。

他抬頭,看到龍帳上印著一個纖細的影子,便開口喚道,「皇后?」

帳外之人,應聲撩開簾帳,慢慢地走進來,跪在趙顯的面前。

翁怡君抬頭,已經是淚流滿面。

「皇后,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趙顯伸手去扶翁怡君,翁怡君搖了搖頭,「陛下,臣妾有一件事求您。在您答應之前,臣妾必定不起來。」

「你說。」

「請您愛惜自己,請您為了這個國家和您的百姓保重。若有一日臣妾不能再輔弼您,也別忘了臣妾的這一片赤膽忠心。」翁怡君伏地叩首,趙顯忙命身旁的內官攙扶她起來。

「皇后,你這是做什麼?不要盡說些不吉利的話。待朕好了,遍尋名醫,一定治好你的病。」

翁怡君展開笑顏,「臣妾先謝過陛下的隆恩。」

說話間,大臣和裴凌南已經到了景福宮外,內官把他們帶了進來。

趙顯命內官掀開龍帳,只放置了一架巨大的屏風。皇后翁怡君,置了一張椅子,坐在他的身旁。

眾人紛紛下跪行禮,裴凌南看了屏風后模糊的影像一眼,也跟著下跪。

「平身。」趙顯在屏風後面說。

「謝陛下。」

趙顯透過屏風,看到裴凌南和裴大衣著襤褸,站在大臣們的後面,像是沒有被傷到。他緩緩地舒了口氣,但隨即又嚴厲地質問道,「是誰把裴凌南母子關起來的?!」

太師上前一步,「陛下容稟!我朝實在是沒有納北朝女子為後宮的先例。況且那夜裴凌南和陛下在一起時,陛下受了重傷。臣等擔心她有什麼不軌的企圖,所以才著手調查,請陛下明察!」

趙顯輕輕咳嗽了兩聲,裴凌南連忙擔心地看向他。可隔著屏風,隔著數位臣工,她無法近前。

翁怡君忙伸手拍了拍趙顯的背,用目光詢問。

趙顯笑了一下,輕輕擺了擺手。

「你們別忘了朕的生母,也是北朝人。她雖然生前不得入宮,但是朕登基之後,已經給她上了儀妃的謚號。朕身上有一半北朝的血統,按照你們的說法,朕是不是沒資格當這個皇帝了?」

太師大驚,連忙趴在地上高喊,「臣等絕無此意啊陛下!」

「你們去翻國史也好,去翻律令也好,若是能找出一條裴氏不能入後宮的規定,朕便作罷。否則,就閉上你們的嘴!」

「請陛下息怒!」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沒有大臣再敢出言。

趙顯猛提起一口氣,厲聲喝道,「朕還要告訴你們,刺客這件事情還沒有完。朕要徹查幕後的主謀。一旦查出是誰做的,朕一定把他挫骨揚灰,治他藐視國法,動搖宗廟社稷的大罪!」

「臣等萬死,陛下!」

「都退下。」趙顯疲憊地揮了揮手,大臣們戰戰兢兢地站起來,恭敬地往門外退。翁怡君也起身告辭,從屏風內退了出來。

裴凌南和裴大也要走,翁怡君卻叫住他們,「請留步。陛下在裡面等你們。」

裴凌南還有些猶豫,裴大已經衝到了屏風後面。

趙顯看到他,露出了笑容,「快過來。」

「爹!」裴大跑過去抱住趙顯,眼淚鼻涕嘩啦啦地往下流,「還好您沒事……」

「傻孩子。」趙顯摸了摸他的頭,「爹還沒把欠你們的還清,不會死的。」

「娘說,爹不欠我們。孩兒這些年,也沒盡過孝道。所以算打平了!」裴大仰起臉看著趙顯,眼睛像是天上的小星星,「不過以後,我會長伴在爹左右,一步都不離開。」

趙顯由衷地笑道,「謝謝你,光兒。」

裴大搖了搖頭,放開趙顯,「皇後娘娘說她宮裡有好吃的糕點,請我去玩兒。」他古靈精怪地朝屏風外面使了個眼色,又沖趙顯揮了揮手,就跑出去了。

裴凌南還來不及開口叫裴大,這座宮殿便只剩下了他和趙顯兩個人。

她來過三次,前兩次,趙顯都在昏迷中。她有什麼話,有什麼情緒,都可以盡情地表達出來。可是這一次,他是清醒的,就等在屏風後面,她卻情怯了,甚至想就這樣走掉。

「凌南。」趙顯喚了她一聲。這一聲包含了太多的東西,沉重地壓在她的心上。她忽然有了勇氣,直挺挺地繞過屏風,站在趙顯的面前。

她身上穿著囚服,腳上踏著草鞋,臉上很臟,一道道的黑印子,嘴唇有點倔強地抿著。

趙顯的柔情似水,全化作脫口而出的笑聲。

「喂!」她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一種反應。

趙顯慢慢地坐起來,拉住她的手,笑道,「如果我不知道你已經做娘了,你就這樣出現在我面前,我會誤以為你是來找我尋仇的小姑娘。來。」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裴凌南半推半就的坐下來。

他掏出手帕,仔細地擦她臉上的污痕。她鼓著一雙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我倒喜歡你這個樣子。在外人面前是獨當一面的女官,在我面前,只是個小女孩。」趙顯摸了摸她的臉,滿足地說。

「你別以為我原諒你了。」她還是嘴硬。其實他掌心的溫度,早已經把她的心融化了。

趙顯把她抱進懷裡,笑道,「那就別原諒。狠狠地怪我一輩子,這樣我便一直在你心裡了。」

「想得美。」她依偎在他的懷裡,枕著他踏實平穩的心跳。只要他好好地活著,比什麼都好,比什麼都重要。她仰頭看他,發現他眉心有一道溝壑,似是有惆悵尚未解開。

「流光,你有心事?」她伸手想去撫平他眉心的褶子,他卻抓住了她的手,「沒有,我只是擔心,他們還有法子為難你。不要緊么?若是留在我身邊,將有許多的艱難險阻。我雖願意給你最好的,但你知道,如今的朝堂,並不是皇帝一個人說了算。」

裴凌南不以為然,「我可是裴凌南,為官十多年,不是什麼只會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讓他們儘管放馬過來。不過,誰說要留在你身邊了?」

「恩?我昏迷的時候,怎麼聽一個人說,什麼什麼上天入地都要陪著我?」

裴凌南低頭,急急否認,「你聽錯了。」

「是嗎?那我來驗證一下真假。」趙顯忽然抬起她的下巴,迅速地吻了過去。

裴凌南大驚,猛地瞪大眼睛,可手腳只是僵持著,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他嫻熟地啟開她的牙關,長舌直入。像多年前一樣,熟練地掌握著她所有的敏感點。她沉溺於他的味道,甚至由於思念脹滿心房,而忍不住抱緊了他。他自兩人相貼的唇齒中,溢出一聲得逞的輕笑。

她頓覺上當,惱羞成怒。

「沈流光,你不要太過分!」她猛地推開他,慌忙站了起來。待整好衣服,才發現他一動不動地倒在床上,像是失去了知覺。

「流光?流光!」她撲過去,一把把他抱進懷裡,焦急道,「你怎麼了?你別嚇我!醒醒啊,快醒醒!快來……」她剛想開口喊外面的內官進來,嘴巴卻被捂住了。她驚詫地低頭看,懷裡的人正閉著眼睛微笑,「我沒事,別驚動他們了。」

「好啊你,我!」裴凌南一把扯開他的手,揚手要打他。

他不躲也不閃,仍是溫柔地笑著。

她反而下不去手了。

趙顯伸手,輕輕地握住她揚起的手,「今夜別走,我有許多話想對你說。你來的那兩次,一次誤認了你,一次實在是醒不過來,來日方長,我會慢慢補償你。這些年,總盼望有這麼一個時刻。因為心裡積了太多的話,太多的思念,想要全都告訴你。」

「你啊,說什麼補償,最後只會補償給我一堆的大麻煩。」裴凌南搖頭,隨即釋然地笑了笑,「不過,我這個人一向守承諾,既然話出口,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了。但是,皇帝陛下,您是不是先把您跟皇后伉儷情深這件事給我解釋一下?我莫名其妙地做了小的,心裡很不是滋味兒啊。」

「誤會,那真的都是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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