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沒有迴旋之地

太后的聲音落下，滿室寂靜無聲，連一根針落到地上的聲音也能聽到。

德公公弓腰駝背的，帶著皺紋的眼角微微濕潤，眼中閃爍著不忍和疼痛。

終於還是要動手了嗎？

終於，他再也阻止不了這一切的發生了。

可是，楚國的命運為什麼要壓在一個幼子的身上？這對南宮凜又是多麼的不公平啊。

德公公沒有答話，太后意識到他想要說什麼，斂了神色，視線落在了國師蒼老的臉上。

「你先下去吧，按照你的計劃進行，不得有誤。」

國師欲言又止，「太后……」

「但說無妨。」

「若是他不回來呢？您怎麼就有那麼大的把握，他一定會回來？」國師的眼底帶著一絲懷疑。

南宮凜不是不知道太后對他的厭惡，就算太后要死了，他會回來嗎？

太后嗤笑一聲，冷冷地道：「會的。」

國師不解，「為什麼太后這麼篤定？」

「你沒有必要知道為什麼，只需要知道哀家確信，他會回來。而且，還是不顧一切的回來。」太后並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

國師放心了，點頭道：「好，微臣告退，這就去計劃。」

太后冷冷的看著國師退出壽康宮，一直沉默的德公公，倏地站到太後面前。

「你有什麼——」太后才開口。

德公公就屈膝，嘭地一聲，跪在了太后的腳邊。

太后眯起眼睛，散漫道：「你這是做什麼？」

德公公給她磕了一個響頭，紅著眼圈說：「太后……王爺是無辜的。難道您真的相信國師說的話嗎？只要殺了王爺，楚國就不會被亡國？奴才知道您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楚國的千秋萬代，可是王爺也是您的兒子啊，他是先帝情願犧牲生命也要保住的孩子。您這樣設下陷阱劫殺他，九泉之下的先帝如何瞑目？身負亡國的預言，這不是王爺的錯。他什麼都不知道，您是他的娘親，您十月懷胎生下他，當初都有勇氣面對這個預言，為什麼現在就不敢了？」

太后一雙眼睛異常的銳利，哪怕德公公聲淚俱下，她臉上還是漠然的冰冷，彷彿南宮凜的生死她一點都不放在眼裡。

「哀家當年已經錯過一次了，現在就是在更正錯誤。南宮凜，必須死。他一死，可保我們楚國平安。哀家寧願先帝恨我，九泉之下不肯見我，也不要楚國亡在那個妖孽手裡。」

妖孽。

南宮凜怎麼不是妖孽呢？

就是。

就是因為她當初不信預言，執意要生下肚子里的他。

所以後來這一切報應，都是在懲罰她。

她已經沒了其他的退路了，他必須死，而且是不能再拖了。

德公公跪行上前，拉住太后的衣擺，哀戚道：「太后，一定還有辦法的。您想想辦法，一定還有其他的辦法。國師說的也並不一定對啊，您不能只信國師的話。攝政王……還有攝政王……」

關於預言這件事情，攝政王也是知道的。

他親手養大南宮凜，即便真的是禍害，是災星，他也捨不得要人的命。

太后怕的就是自己親手養大他之後，會不忍心要他的命，所以她在他小時候就不接近他。

沒有感情，下手的時候才不會疼。

沒有感情，他死的時候，她才不會心疼。

因為他們根本就是陌生人，是仇人。

攝政王就是太心軟了。

太后閉了閉眼，心臟如擂鼓躍動。

她的聲音猛地拔高，「好了！你從哀家入宮就一直跟在哀家身邊，今天怎麼也要說這些胡話了？哀家要他死，是在給楚國列祖列宗一個交代。亡國之罪，楚國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承受。」

德公公老淚縱橫，「太后，老奴求您不要這樣做。太后您心中不是也很清楚，即便您從小就冷待王爺，可是王爺依舊敬愛您，所以您才會如此篤定，他會因為您趕回楚國。」

太后猛地抬起頭，心緒不穩，一雙布滿紅血絲。

德公公以為還有機會迴旋，又哀聲：「太后心中明白的是不是？明白不管您如何對王爺，在他心目中，您依舊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太后既然知道王爺這麼愛您這個母親，您怎麼……忍心……親手要他的性命？」

「您不會痛嗎？當真不會痛嗎？老奴記得，太后當初生王爺的時候很痛的啊！現在您也一定會痛的。」

德公公說著就愈發的悲痛欲絕。

母子之間，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一道亡國的預言，就能讓母子離心，刀劍相向嗎？

太后跌坐在椅子上，手裡的佛珠掉在地上，她雙手交握在一起，她慢慢地呼吸著，失去血色的嘴唇無力的張闔開。

德公公的這些話，把她的記憶拉回到了過去。

她腦海里浮現出的，是那個半大點的孩子，抱著木劍蜷縮在壽康宮外的角落裡，像一隻被遺棄的貓。

叫誰看了都忍不住想要疼惜他，但他偏偏是會給楚國帶來災禍的妖孽。

太后看著德公公，眸子里黯然一片，因為眸子太過沉暗，所以那裡面的點點水光也格外的清晰。

痛嗎？

當初生他的時候，是很痛。

但是歡喜和滿足多於痛苦的。

現在要親手了結這一切，她以為自己會寬心的，因為一切的不幸都可以停止了。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不歡喜，不開心，沒有一點放鬆的感覺。

反而，那種細細密密的痛楚，在骨子裡蔓延，連呼吸都帶著撕裂的疼。

她不能心軟。

她不能，一旦心軟就是對不起楚國。

生下他已經是個錯了，現在……一切都由她親手結束吧。

這才是最好的結局。

來生，他莫要再投生到帝王家。

「哀家啊……已經沒了選擇了。」

「哀家和他都沒了選擇……」

太后說完，就悲戚地笑了一下。

「去吧，哀家的主意已定，一切都無迴旋的餘地了。」

德公公大慟，眼淚涌流而出。

太後站起身，以極其艱難的姿態彎下腰，把佛珠撿起來。

她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彷彿想起了什麼，回頭看著依舊跪在地上的德公公。

「哀家人老了，記性不好了，已經許多年沒做過長壽麵了，你來給哀家看著。」

話落。

她就木然的轉身，走向了壽康宮的小廚房，身影漸漸地被灰暗的光線蠶食吞沒。

她不知為什麼，明明小時候都沒有愛過他，給過他半點溫暖，為什麼到了真正要下決定的時候，她還是這麼的心痛，心如刀割。

這麼多年一直都盼著他消失在這個世上。

等到這一切馬上就要實現了，她為什麼痛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呢？

她想哭，狠狠地哭，淚水也猛地奪眶而出。

為國，為民。

她必須要做這個決定。

他們，都沒有選擇。

她唯一可選擇的，那就是他死去的時候。

她會陪他一起走黃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