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說話的方式
禪房內,老和尚盤腿坐在床榻之上,身後的牆壁上是一個大大的佛字。
老和尚慈眉善目,雙眉修長,甚至垂到了眼角下,一派得道高僧的氣象。
「老僧慧明,見過諸位施主。」
方丈慧明抬手行了個佛禮,不過盤坐在蒲團上仍舊沒有動。
「蘇某見過方丈。」
「傅某見過方丈。」
蘇安等人聲音同時響起,沖著方丈見禮。
「幾位施主既是前來避雨的,老僧讓靜心帶幾位前去暫時休息。」
「若是諸位施主不嫌棄,晚上也可嘗一嘗寺內的齋飯。」
慧明滿臉歉意的開口,道:「老僧今日的經文還未誦完,不能起身相迎,亦不能相送,還望諸位施主莫怪。」
「我等前來叨擾已經實屬不該,方丈萬莫客氣了。」
傅沖雖然有著天下第一劍的名頭,可其本人脾氣十分和善,並無半分急躁。
「老僧剛才聽弟子所言,施主曾提起魏國的南阿寺。」
慧明這話是看向蘇安說的。
「正是。」
蘇安點了點頭:「蘇某剛才見了寺廟的牌匾,有些驚訝,所以才多問了幾句。」
「蘇施主看外面的這場暴雨如何?」
慧明滿臉含笑的看著蘇安,問的這個問題讓滿屋的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唯獨蘇安,眼角含笑:「兩相鬥罷了。」
「阿彌托福。」
慧明點頭,蒼老的臉上笑意更深:「施主若是無事,不妨和老僧說一說魏國的南阿寺如何?」
「可。」
蘇安點頭。
「靜心,請兩位施主去禪房休息吧。」
慧明點頭之後,沖著靜心小和尚開口,他又豈會看不出,剩下的那兩個人都是世俗之人。
也就是蘇安,他看不出什麼,只覺得其周身靈氣充沛,所以才開口試探的。
傅沖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可還是點了點頭,和傅雪一起隨著小和尚從禪房出去了。
「師父,他們……。」
傅雪剛說了半句話,就被傅沖的眼神給制止了。
「施主是從大魏前來的?」
屋內無人之後,慧明在次開口確認。
「貧道自大魏而來,遊歷天下。」
蘇安笑著開口,他原本就是一個小道士,如今,還是道士,這沒什麼可隱瞞的。
「不知蘇道長可否知道,大魏的南阿寺可還有傳承留下?」
慧明嘆了口氣,哪怕是修行之人,各地的稱呼也是不一樣的,這就是和習慣一樣。
有些地方,只要是修行中人,不論妖物等等,僧、道等等都以道友相稱。
可有些地方,如同現在慧明這般稱呼一樣,哪怕是修行之人,這些習慣也是輕易不會變的。
但這些習慣稱呼等等,都無傷大雅。
「南阿寺已經被毀有百餘年了吧。」
「至於傳承,貧道所知,除卻被一個心術不正之人得了一本經書外,其餘未曾聽過有什麼傳承。」
「不知方丈能否一解貧道心中疑惑,這兩座大安寺是否有關?」
蘇安倒是心裡好奇的很,至於慧明開口就問大魏的大安寺是否有什麼傳承,蘇安倒是不驚訝,畢竟都是修行中人,而且已經過了近百年,若說是不知大魏的南阿寺已經消失,那才有些不對勁。
「魏國的那座南阿寺,和施主腳下的這座南阿寺,是師兄弟兩人分別建立的。」
「這其中恩怨,已經過去數百年之久,老僧也知之不詳。」
慧明慢悠悠的開口,聲音中充斥著嘆息:「被心術不正之人得了經文,哎。」
蘇安倒是不在意慧明沒有說的那些話,因為有些事情,只是知道個大概,也就能讓他的好奇心平復了。
「方丈可是覺得擔憂?」
蘇安笑著開口詢問:「怕那心術不正之人以南阿寺的經文去胡作非為?」
搖了搖頭,慧明臉上沒有分毫憂慮之色:「一切種種,皆是因果。」
蘇安挑眉,慧明這一句話,倒是巧妙的避過了這個問題,而且,也算是回答了這個問題。
「方丈如何看待這次暴雨?」
蘇安又問了一個問題,他看不透慧明方丈的修為境界,但又從他身上感覺不到任何的危險氣息。
所以,要麼是慧明方丈也有隱藏自身境界的手段,要麼就是他們兩者的境界相差無幾,甚至是境界比他高。
蘇安雖然有黃庭經,可以看破一切虛妄,但凡事總有意外。
而且,一些隱藏自身境界的手段,也不算是虛妄。
「蛟龍與妖物相爭罷了。」
對於這個問題,慧明倒是很實在的開口。
「方丈不去幫蛟龍么?」
蘇安很是平靜的開口。
「萬物皆有緣法,眾生平等,老僧豈能輕易插手?」
慧明這話讓蘇安嘴角微微上揚,只不過心裡已經有些厭煩了,這個慧明方丈就是一個老狐狸,什麼事都打禪機,其實就是什麼都不想直接回答罷了。
「恕貧道冒昧,不知方丈如今是何等修為境界?」
蘇安雙目有神的看著慧明,其實,這個他並不關心,而是他想要看看,這麼直接的一個問題,慧明還能如何的用所謂的禪機給繞過去。
「修為境界,不過虛幻。」
慧明老和尚蒼老的臉上仍舊掛著淡淡的笑意:「施主也不必太過執著於修為境界。」
蘇安挑了挑眉頭,嘴角的笑意收斂了下去。
對於這種凡事都喜歡打禪機,把旁人當成傻子的人而言,他是不會有分毫的好臉色。
「方丈的禪機著實深奧,貧道還真是參悟不透。」
「也難怪方丈能在這寺內任方丈之位,若非是能說會道,巧言令色之輩,怕是真坐不穩這個位置。」
「貧道是真不如方丈啊。」
這般冷眼嘲諷之後,蘇安才咧起嘴角:「貧道就不叨擾方丈了。」
說完這話,也不等慧明開口,蘇安扭頭就出了禪房的屋門。
慧明眉頭緊皺,想要開口說什麼,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他自然看出蘇安動怒了,可他卻自持身份,不願多說什麼。
要知道,以他自身的修為境界,平日里他如此說話,旁人也只會把他高高供起,甚至把他的話奉為天機。
現在突然碰到蘇安這般不喜他說話方式的人,他一時間倒是也有些不習慣了。
「自以為是的老和尚。」
出了禪房以後,蘇安冷笑著在心裡嘀咕,他兩世為人,什麼人沒見過,甚至,大安寺內的那些得道高僧的修為或許不如這個慧明方丈,但大安寺在大魏的地位,絕對比這個南阿寺的地位要高。
平日里,大安寺所見之人,也是不少,可大安寺上至方丈,下至普通僧侶,可是無一人如同慧明這般喜歡打禪機的。
何為禪機?
有些說不透,只能自己去悟,每個人的感觸都不同的,這才是禪機。
而那些不方便說出來的話,只能是說個隻言片語讓對方去猜測,這叫做玄機。
如同剛才蘇安開口所問的那些,明顯可以直接三言兩語甚至一句話就能說清楚,但又不想說的,完全可以委婉的聚集,而非是慧明這般,把禪機二字給用爛了。
只不過,雖然心裡不痛快,可蘇安也能猜出來慧明如此的原因。
無非就是慧明平日里高高在上習慣了已經,他的每一句話都被人奉承,以至於現在他已經習慣這般把打啞謎給當成是禪機,而不會如常人那般直接。
蘇安剛從禪房出來,出了後院,就瞧見撐著一柄油傘在外面候著的小和尚靜心。
「小師傅一直在這候著?」
蘇安心中多少有些驚訝和不忍,旁邊可是有房屋的,完全可以去房檐下避雨,比撐著雨傘要強的多。
「施主你還沒從師父禪房出來,小僧怕你出來以後找不著地方。」
靜心小和尚嘿嘿笑著,習慣性的伸出一隻手撓了撓光溜溜的腦袋,他是寺院最小年紀的和尚,心思也最為單純。
「小師傅倒是淳樸。」
蘇安微微點頭,他雖然不修佛,可前世處於信息大爆炸的年代,也知道,心性淳樸之人,修佛之時總會比普通修佛之人多出些機緣。
原因很簡單,這世上雖有佛爭一炷香的說法,可更有心中有佛的說法。
靜心把手裡拿著的另外一柄油傘遞給了蘇安,然後領著蘇安去了寺內的客房。
南阿寺不算大,但客房還是有那麼六間的,當然,說是客房,其實也就是放了一張床,平時都是堆放一些寺內雜物的。
但若真遇到蘇安這般前來借宿的客人,臨時還是能夠把這些房間給騰出來的。
這或許會有些麻煩,但對於佛門弟子而言,這是該做之事。
「蘇施主,您就在這間房內暫住吧。」
「等會晚膳的時候,小僧會把齋飯給您送過來。」
小和尚領著蘇安到了一排客房之後,打開了其中一間,而旁邊兩間客房也是開著門,從外面就能看到分別是傅沖和傅雪師徒兩人的房間。
「不敢勞煩小師傅,等齋飯好了以後,小師傅前來告知蘇某一聲就成,蘇某自行前去用齋,不敢勞煩小師傅親自送來。」
蘇安十分客氣,他對人如何,只看對方的態度,而不是看對方的修為境界等等因素。
換句話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這就是蘇安為人處世的態度。
等靜心小和尚離開之後,傅沖師徒兩人竟然同時從房內走了出來,進了蘇安的房間。
「兩位,這麼不打招呼就直接進來,不大好吧?」
蘇安翻了個白眼,有氣無力的靠在椅子上,甚至還打了個哈欠。
「傅某原本想著咱們這一路走來,已經算是朋友了,所以才魯莽了一些,小友勿怪,小友勿怪。」
傅沖這話落地,蘇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不愧是老江湖,就是會說話,比起慧明這個修行中人都會說話,只是這一句話,就能把他不滿的一些話全都給堵住。
「蘇某其實也沒把傅前輩當外人。」
蘇安打了個哈欠:「幸虧是咱們來的早一些,要是在晚一步,肯定是要被暴雨給淋濕了。」
說完這話,蘇安鼻子微微動了一下,似乎聞到了什麼似得,十分驚訝的看著傅沖,開口道:「傅前輩莫非剛才淋雨了,怎麼身上有一股子的雨水氣息。」
蘇安這話可就等於是明知故問了,剛才,傅沖剛被小和尚帶走沒多久,就出現在了禪房的房頂偷聽。
只可惜,一個普通武林中人,想要偷聽兩個修行之人的對話,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所以,最終傅沖一個字也沒聽到,白淋了一身雨,現在這身衣服,雖然看起來和剛才那身衣服一樣,可也是剛換的。
武林中人就是這,喜歡哪個款式顏色的衣服,隨身包裹帶著的衣服全都是這般,也沒什麼新奇的款式。
「是淋了一些雨。」
傅沖眉頭皺了起來,原本想問的話,在對上蘇安似笑非笑的眼神之後,已經問不出口了。
此時,他若是還猜不出剛才他只言片句都未聽到的偷聽已經被發現了,那他這個天下第一劍也就太傻了。
而他的偷聽被發現,更是意味著蘇安這個年輕人的修為境界不低於他,甚至比他更高。
當然也可能是寺內方丈的修為境界高深的原因,但不管如何,有些話,已經不是他現在能問出來的了。
「蘇小雨在大魏國內,應該也算是有名有姓的年輕才俊吧?」
傅沖笑著開口,換了一個話題,不過這話里也是充滿了試探的意味。
「這個蘇某就不知道了。」
「蘇某平時一心潛修,從不過問江湖之事,前輩您也別想那麼多。」
「咱們還是好生休息,等明日雨停了,咱們早些趕路的好。」
蘇安又打了個哈欠。
「蘇小友看起來是有些累了,傅某就不多叨擾了。」
傅沖豈會看不出蘇安這是故意趕人的目的,倒也不生氣,畢竟武林中人,誰沒有個秘密?
他剛才的話,也只是試探罷了,蘇安就算是真的一五一十的回答了,他也未必會真的就相信。
在江湖行走就是如此,凡事,不可全信,但又不能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