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惡人自有『惡人』磨(一)
「阿敏,讓人再添兩個菜。」
「阿敏,讓人再去打兩壺好酒來。」
當年柳榮貴殿試考了三榜最後一名,雖也是同進士出身,但想要做官幾乎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
他輾轉返鄉之後,將火撒在了即將臨盆的季敏身上,只道邱半仙就是個不學無術的騙子,渾說季敏腹中骨肉是他們柳家的大福星,結果呢,他這個當爹的也不比落榜強到哪裡去。
柳榮貴那怒氣沖沖的一推,如果不是季敏剛好也到了快要生產的日子,指不定就被他推出個一屍兩命來。
元寶降生之後,雖然算是個大胖小子,但柳榮貴『仕途』不順,看什麼都不順眼,中年得子也不能讓他心情稍霽。
倒是柳何氏,因為邱半仙一早就說季敏腹中是個兒子,依舊半信半疑的,大胖孫子,她多少還是稀罕的,那小半個月倒是沒有怎麼虧待季敏和元寶。
在元寶滿月之前,京城來了消息,說柳榮貴已經被授了官職,是個京官,名為鑄印局大使。這好像天上掉下來的官職,倒是讓柳榮貴信了元寶這兒子可能旺他的事了。
可來京城當官的時候有多高興,這兩年多下來,柳榮貴就有多憋屈。
鑄印局大使,什麼都不了解的時候聽著很有些厲害的樣子,但其實就是個屁大的官,只比無品好那麼一點兒,平日里基本就是混吃等死,畢竟印信代表的是身份,持有者基本都保存得很不錯,而磨損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因為公務極少,所以俸祿也是少得可憐的。若是去個稍微好點兒的酒樓,一頓飯可能要吃掉柳榮貴半年的俸祿。
即便囊中羞澀,柳榮貴一月之中也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是不在家的,他哪天若是著了家,那便意味著他的荷包裡頭已經一個銅板都沒有了。
身邊沒銀子了,柳榮貴就帶著賢兄、賢弟回家吃飯,至於季敏手頭是否寬裕,柳榮貴是從來不考慮的。
「多日不見,嫂夫人倒是更添了幾分韻味。」這酒水下肚,有人這嘴上就開始沒把門的了。
「程賢兄謬讚,謬讚了。」柳榮貴在一旁陪著笑臉,絲毫不覺得他這話有什麼不妥之處。
季敏是個守禮之人,於門外聽著這話只覺得血氣上涌,虧得這些人都是正經的科舉出身,枉讀了那麼多年的聖賢書,一點兒不知道什麼叫做非禮勿視,非禮勿言。
柳榮貴呢,瞧著桌上的菜已經吃了個七七八八,後續的菜還沒送上來,他便搖搖晃晃地出了屋子,去找季敏去了。
「阿敏,剛才不是和你說了,讓你給添幾個菜的嗎?怎麼這麼久了,菜還沒上呢?」
「夫君,你怎的……和這樣的人來往,他們言語輕浮,醉生夢死,一點兒沒有讀書人的樣子。」
「你知道什麼?不論是程賢兄還是吳賢弟,他們都是有門路的人。只要再給我點兒時間,和他們交往再深些,我就算不能連升三級,也肯定是能挪一挪位置的。待我升了官,名聲好聽不說,俸祿肯定也能高點兒,指不定還能拿些孝敬銀子呢!」
說到這兒,柳榮貴頓了一頓,酒喝得有些上頭,他腦子轉得比平時要慢一些。
「對了,欣妍呢?剛才吳賢弟還說,有其母必有其女,阿敏你長得這麼好看,我們家欣妍肯定也長得好,他……讓欣妍進去,說要給她個見面禮。吳賢弟出手一向都很大方的,出手就是金釵金鐲的,欣妍去見他,不吃虧的。」
季敏氣得眼睛發紅,那姓吳的出手大方的事,她聽柳榮貴說過,但他大方的場所,並不是好人家的姑娘能去的。
「妍妍帶著元寶出去玩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季敏此刻十分慶幸,縱容了女兒對弟弟的寵愛。
「又出去了?阿敏,不是我說你,欣妍的年紀也不小了,你不能總這樣縱著她!她一個姑娘家,三天兩頭地在外頭野,這名聲還要不要了?」
不欲與一個醉鬼爭辯,季敏轉移了話題,「菜應該快好了,我再去廚房催一催。君子遠庖廚,夫君您先回屋去等等吧!」
「啊?好,那我回去再和程賢兄、吳賢弟聊一聊。」
柳榮貴才剛轉身,還沒走幾步,院子的門就被拍響了,隨之響起的是柳欣妍熟悉的嗓音,「娘,我回來了。」
「妍妍回來了,先回屋去休息去吧。」季敏現在的全副精力都放在阻擋夫君帶著女兒去見『客』的荒唐念頭上。
沒喝醉的時候,那些人已經很沒有分寸,這飲了酒之後,他們瞧著更肆無忌憚了些。這樣的時候讓女兒過去,她完全不能想象會發生什麼事。
柳欣妍呢,滿心愧疚,並未注意到她爹和她娘的不妥,只鼓氣勇氣說了句,「娘,都是女兒的錯,元寶……丟了。」
「你說什麼?你再……再說一次。」
柳欣妍咬了咬牙,把事情經過簡單地說了一遍,在聽到兒子是被錦衣衛給強行抱走的時候,季敏只覺得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有些站立不住。
錦衣衛的名聲大得,即便他們這樣與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家都不免談『錦』色變。京城裡頭的那些個世家、權貴都尚且知道要避開錦衣衛的鋒芒,更何況他們這樣的小官之家。
錦衣衛?柳榮貴偏了偏頭,錦衣衛肯定是不會出錯的,那麼錯的就只能是……
『啪』的一聲,柳欣妍的臉上被柳榮貴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元寶被抱走之後,前頭那個馬車車夫怕受無妄之災,趁著柳欣妍不注意,駕著馬車跑了,她的丫鬟也不知所蹤。
她來回奔波,心力交瘁,被這一巴掌打腫了臉,也順勢狠狠地跌坐在了地面之上。
那一巴掌的動靜有些大,屋子裡頭柳榮貴所謂的程賢兄和吳賢弟相繼出了屋子。那姓吳的一眼就瞧見了坐在了地上楚楚可憐的柳欣妍,嘴一咧,就沖著柳欣妍過去了。
前一刻,他還歪歪扭扭地站著,下一刻,他已經身子一矮,往柳欣妍跟前湊去,「喲,這臉怎麼腫成這樣啦,小可憐,爺給你摸一摸,就不疼了,啊!你別……」
『動』字還沒說出口,他的毛手已經被人擰到了身後,他立馬殺豬一樣地嚎叫了起來。
柳榮貴和程賢兄本來想接著酒勁逞一回英雄,看清『吳賢弟』脖子上橫著的綉春刀的時候,兩人頓時出了一身冷汗,酒立馬醒了大半,木頭人一樣站在了原地。
「說,哪只手打的柳姑娘?」林楓的聲音有些冷,脖子上寒氣逼人,那姓吳的特沒有骨氣地尿了褲子。
林楓嘖了一聲,綉春刀挽了個漂亮的刀花,一臉嫌棄地把他踹到了一邊。
狼狽落地之後,那人艱難翻身就努力往外爬。
林楓輕輕一個騰躍,踩住了他的腿,踩得他再次慘叫連連,「哪只手?不說的話,那就是雙手都不想要了的意思。」
轉頭瞧見林楓開始比劃著從哪一截開始切的樣子,那人忙道,「不是我,不是我打的,是柳榮貴,是他,他打的!」
柳榮貴聞言,忙把雙手藏在了身後,而後結巴著說,「我,我是她爹!親爹!」
卻再不敢說一句,父親打女兒天經地義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