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鵝黃和嫩黃（二）

用來祈求姻緣的紅綢帶很輕，如果沒有重物墜在其中一端的話，饒是扔紅綢的人力氣再大，也掛不到跟前高大的姻緣樹上。

本來若是沒有廟祝一番額外的說辭，在場矜持羞澀的閨秀們都只不過是努力將手中拿到的墜著小石子的紅綢往就近的樹杈上丟，反正只要掛住了便算是姻緣樹知曉了她們那一份求好姻緣的心意。這會兒廟祝這麼一番舌燦蓮花，身邊有銀子的小姑娘已經迫不及待地排隊去捐香油銀子了。

看著廟祝臉上止不住的帶著奸詐意味的笑容，唐薰除了覺得她們人傻銀子多之外，只想起了『無商不奸』四個字。不過，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她只要護住自己的荷包就好。

本當脫俗的佛門凈地卻沾染了俗世的市儈，身側的姻緣樹仿若失了靈氣，不遠處的大雄寶殿則失了莊嚴。唐薰伸手掩住了鼻口，只覺得這周遭的香火氣味更加嗆人了些。

唐薰正轉身欲走，卻因為感受到了落在身上的視線而停下了腳步。說實話，像唐薰這樣從小美到大的小姑娘，只要出門，那絕對是不缺盯著她猛瞧的人的。

若是平常，唐薰肯定是見怪不怪，視而不見的，但此時此刻她正巧心情不佳，這樣的時候送上門的登徒子，不讓人揍得他滿臉桃花開，她就白跟她爹姓了唐。

小姑娘深吸了口氣，挺直脊背，猛地一個回身，瞪向那視線來源之處，散開的裙擺似是春天裡綻放的一朵鮮嫩的黃花。本來呢，小姑娘是學了父親和兄長的，瞪人的時候並不是把眼睛睜圓，而是眼瞼微斂側臉斜視，但當那人的模樣映入眼帘的時候，小姑娘不由自主地就瞪圓了眼睛，檀口微張，本當兇悍至極的神色，卻因為這樣細微的變化生生變成了奶凶，瞧著可愛得緊。

四年的時間，不長不短的，足夠讓一個奶娃娃長成一名豆蔻少女，也自然能將一個翩翩少年郎磨礪成一個俊秀兒郎。

聽說陸衍回了京城之後，柳欣妍曾經問過女兒，問她是否還記得那個比唐家人更順著她，更寵愛她的大哥哥。就算面對親娘，唐薰的答案也是一樣的沒心沒肺無情無義，「那麼久之前的事了，誰還記得啊？」

唐薰以為，她牢牢記著的，其實就是當年分別時候那撕心裂肺般的哭嚎，小時候只覺得難受難過，慢慢長大了之後就開始覺得丟臉尷尬。

小姑娘的眼神其實好得很，但此時此刻，她依舊瞪圓了眼睛，目不轉睛地以眼神描繪跟前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本以為已經拋之腦後忘卻長相的人，卻很奇怪地，在重逢的第一眼就認了出來。那熟悉的眉眼少了幾許溫柔添了几絲凌厲，歲月如刀，生生將一塊暖玉磨成了一柄利劍。

小姑娘原本恨不能衝天的氣勢這會兒全轉成了懊惱，要是沒認出來倒也罷了，這明明認出了人要是裝作不認識，到時候要是被拆穿了該多難堪。

正猶豫著怎麼稱呼這久違的故人才好，卻見他大步朝著自己逼近，那模樣像是……要抱她？！唐薰耳邊猛地響起了陸恆的聲音，「香香妹妹小時候最喜歡讓大哥抱著了，每回一見面就往大哥懷裡扎，大哥動作但凡慢點兒，香香妹妹就作勢要哭。時間一長了，只要看到香香妹妹，大哥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彎腰把妹妹抱到懷裡。」

「我……」向來口齒伶俐的唐薰小姑娘因為可能的設想，小舌頭就像是打了結一樣，一句『我已經長大了，不能再隨便抱著了』這般簡單的話都沒能說全乎，就已經被陸衍攬住了腰身轉了一大圈。

早些年唐薰因為想要自行翻牆出門央著她家親爹想要學一學輕功，但終究因為懶散怕苦連點兒皮毛都沒學上，這會兒兩腳猛地離了地，向來腳踏實地的唐薰小姑娘瞬間就失了安全感，下意識地就往默認安全的地方扎。不論她清醒的時候是個什麼想法，但幼年的習慣和記憶讓她在害怕的時候默認了陸衍的懷裡是安全的地方。

陸衍低下頭，看向懷裡緊閉雙眼，面色蒼白，渾身都在微微顫抖的小姑娘，早就鬆開了她腰身的手抬到了她背後停頓了幾息，最後還是緩緩收回自然地垂在了身側。任由小姑娘拽著他的衣領瑟瑟發抖，陸衍的目光如劍掃過了不遠處還維持著拋擲動作的人。

在唐薰原來站著的位置上，是一塊兒綁著紅綢的拳頭大的石塊。它邊上，還有幾條被帶累著落地的紅綢。

「天哪！那麼大塊石頭，差點兒就砸到人了。」一人驚呼著開口之後，剛才落針可聞的周遭忽而就又重新熱鬧了起來。

「可不是。就算想嫁高門，也不至於綁這麼大的石頭往樹上丟吧？」

「呀，小姐，這條掉下來的紅綢好像是您的……」

聽說紅綢落地意味著和離的姑娘頓時炸毛了，「什麼？！有銀子了不起啊？」有錢能使鬼推磨，更何況只是換一塊大一些的石頭。

周圍吵吵嚷嚷，在陸衍懷裡的唐薰卻漸漸放鬆了眉眼。

「已經沒事了。」安心地差點兒就睡著了的唐薰聽到這陌生的低沉嗓音，頓時一個激靈，小兔子一樣猛地從陸衍懷裡退了出來，瞪著有些泛紅的眼睛警惕地看著他。

「事出緊急，這才唐突了姑娘。」其實陸衍很想在『姑娘』這個稱呼前頭加個『小』字，但想到他娘，最終還是忍住了。

聽陸衍稱呼她『姑娘』，唐薰的面色變得有些古怪起來，這是……沒認出她來？她年紀小都記得他，他年紀比她大那麼多，居然沒能認出她來嗎？！！！

剛才還在糾結稱呼的唐薰這會兒兩頰氣鼓鼓的，先是冷哼了一聲，然後乾巴巴地說了句，「多謝。」她現在立刻馬上就要和她娘告狀，陸衍也是個沒良心的，憑什麼只有她挨罵！最好讓陸伯母家法伺候，要是陸家沒有家法的話，他們唐家有很多可以相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