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途中
獵獵的大風呼嘯,冰冷如刀。
早春的大地,雪水漸化,黃褐色的碎雪下露出灰黑色的泥土。
偶爾在一些宛如黑色斑點的泥土之中,隱約又有幾根嫩綠的細草鑽出地面。
啪嗒——
黑色的腳掌踩在了這可堪堪出頭的細嫩葉片上。
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有些嫌棄地看著抬起鞋底,隨意地抖了抖上面的污泥,仰頭朝前方蒼蒼茫茫的荒野掃了一眼,愣愣地吐了口氣。
「王道平,你愣在那裡幹嘛,快點走!」
跟在王道平身後的趙川,輕輕推搡了一下發愣的王道平,語氣里似有些不耐煩。
「這麼走下去,也不知要走多遠。」
王道平再次眺望了一眼荒涼的遠處曠野,搖頭無奈地嘆了一聲。
「少扯那些沒用的。」趙川似看不慣王道平那副猶猶豫豫的模樣,撇撇嘴道,「這一路都沒有那些東西追來,你就該知足了。」
「可是,我們也不知道前面到底如何啊?」
王道平對於趙川的擠兌倒沒太放在心上,兩人自小一起長大,性格雖不一樣,但方方面面都很是熟悉。
他所顧忌的是那種不確定,他年歲雖不大,但心智也算早熟,知道凡事應該謀而後動。
被那些怪物環繞,生存艱難,但這麼長的時間,在他的細心觀察之下,已經多少掌握了一點規律。
往南而逃,儘管目前看來可能會安全許多,可那種不確定性,又讓他無法放心。
「管他前方如何,只要我們這些人在一起,活下去就是了。」
趙川大咧咧地喊了一聲,儘管他們這一行五男三女八人,年齡都是在十三四歲左右,可從父兄輩身上繼承的那股子豪氣,還有被諸多怪物圍困之下求生存活下來的韌勁,都讓他對於接下來要面對的一切無所畏懼。
戰天鬥地!
生來不給我們活路,那我們就靠著自己搏出一條來。
「你們兩個別說了,省點力氣,多走一點路。」
在兩人前方,依舊蓬頭垢面的嚴貞轉回頭,掃了兩人一眼,輕喝一聲。
「知道了,貞姐!」
王道平和趙川扎了展演,齊齊應了一聲。
他們的衣著雖破爛襤褸,氣色也透著飢餓的菜色,可脫離險境之後,已經多少又恢復了幾分少年的生氣。
這一次南下,不論兩人心中如何想法,對於嚴貞的話,卻十分願意聽進去。
這大半年光景里,自從父兄家人盡數死去后,大家都是靠著貞姐一路扶持鼓勵,才能走到今天。
其中如王道平,他已經不記得被嚴貞救過多少次了,每一次都是他以為必死無疑的時候,可偏偏,嚴貞硬是將他從鬼門關里拉了回來。
趙川或者其他的少年少女也差不離,不少人在那一次變故之後,都是嚴貞將他們從死人堆里拉出來,從怪物口中搶回了一條命。
嚴貞瞟了一眼,兩人作怪的眨眼間,輕輕搖搖頭。
她年齡比其他幾人要大上兩歲,從小生活的環境,加上劇變之後的連番遭遇,已經讓她急速成長了起來。
在這些人里,被眾人視為姐姐,她也視其他人為弟弟妹妹。
在嚴貞眼中,趙川性子和他父親有些類似,魯莽衝動,做事常常不管不顧,可卻有義氣。
不論發生什麼情況,都不會放棄其他人,哪怕是死局,也願意陪上一條命。
而王道平,或許是昔日其父是義軍首領的緣故,耳濡目染之下,性格穩重許多,遇事會多想幾分。
眾人能夠在怪物環繞的險境活到今日,其中不少次就是王道平的謹慎和心細起了作用。
像這一次,尋找到離開怪異妖鬼地盤的機會,心中早早地就對於一切的未知和不確定已有了其他的考量。
「這樣也好!」
嚴貞心性上雖較幾人成熟許多,可也明白,在這個世界,他們這些人只是在掙扎求存而已。
只要能活下去——
嘶嘶——
忽然,茫茫的荒野上,一個熟悉的嘶嘶聲響起。
正腳步蹣跚的一行少年少女,齊齊頓了一下,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距離眾人不遠處的一個小土坡上,砰地一下,泥土濺射開。
一隻蒼白的手臂,從泥地里探了出來。
跟著從泥土之中躍出來的是一頭乾瘦得宛如螳螂一般的怪異,手腳四肢纖細,腹部腫大,趴伏在地上看著格外的詭異。
「糟了!」
王道平在見著這頭怪異時,幾乎立時頭皮發麻,連忙高聲胡喊道,「貞姐,你們快逃!」
這就是他所憂心的情況,南下逃亡的路途,有許多未知的危險存在。
這頭怪異也不知是掉了隊,還是疫氣侵染到了現在方才發生異化,但不論那種情況,對於普通人來說都是致命的。
他們幾個,即便從小練過一些拳腳,可沒有陷阱武器,面對一頭怪異根本無力抵抗。
尤其是對周遭的環境不甚熟悉,想要再找到之前那樣的山洞躲藏都不可能。
「我來攔住他們!」
在王道平呼喊聲過後,站在他身邊的趙川已經幾步沖了出去。
他們都是見過這些怪異噬人的,一頭怪異短時間目標往往只會放在一個人身上,其他人若是把握機會,還是有機會逃離。
「趙川,別衝動,大家一起逃!」
嚴貞看著衝出去的趙川,神色焦急地大喊了起來。
嘶嘶——
那頭鑽出泥土的怪異,四肢在地面飛快滑動,拖曳出了一道道長痕。
「怪物,你沖我來啊!」
趙川站在眾人前方,拚命張開雙手,似乎在吸引怪異的注意力,跟著又一遍大聲呼喊,「你們大家快走!」
「趙川!」
「川哥!」
隊伍里少年少女們的驚呼聲,接二連三的響起。
嚴貞狠狠一咬牙,知道此情此景,已然沒有其他選擇,若再不逃,恐怕趙川獻出一條性命,他們這些人也沒有倖存的機會。
正當她要高喊出聲時——
呼!
天空上忽然有一陣狂風席捲。
一個人影從高空落了下來,一道白色的劍光閃過。
那頭四肢飛快舞動,就要撲到趙川身前的怪異,突然一下屍首分離。
黑色的疫氣從怪異的身體里冒出,狂風呼嘯過後,又將那些個疫氣給衝散,不讓它四下流散傳播。
嚴貞和王道平等少年少女,見此情景,齊齊鬆了一口氣。
王道平從後面幾步趕上,神色微微有些激動,卻有不知該如何說起,最後只是捶了趙川一拳。
「多謝道長!」
這時,嚴貞已經從後面趕了上來,恭敬地朝著裴楚行了一禮。
「謝謝道長!」
王道平見嚴貞行禮致謝,跟著也朝著那落下的身影拱手行禮,一邊說著,一邊又拉了拉旁邊的趙川衣角。
趙川似這才反應過來,大咧咧地喊了一聲:「多謝道長救命之恩!」
嗆啷一聲。
裴楚將手中的卻邪劍收起,回頭望向幾人朝他感謝的幾人,擺了擺手,「不必如此,我既答應送你們往南而去,自然要保你們一路平安。」
說著,裴楚又望了一眼倒在地上黑色的疫氣散去后,只留下蒼白軀殼的怪異,又搖了搖頭,「這怪異潛在地底,方才是我看漏了。」
目知鬼神的道術能夠讓裴楚見陰邪,見水中物。
但如今司州北境荒野,不論是怪異妖邪還是屍骸之類,處處可見,陰邪之氣遍地,於他眼中有時望過去都是白茫茫的蒼白一片,這些掩藏在地底的怪異著實有些難以尋找。
「道長能夠護我們離開,已經感激不盡了,安敢見怪道長!」
嚴貞聽到裴楚的說辭后,連連搖頭,她心性成熟,非是那等不知好歹之人。
在如今這世道,如裴楚這般人物堪稱罕見,心中感激都來不及,著實沒有其他責怪之意。
而且,這一路上,他們之所以能夠安安生生行走著,就是裴楚事先將許多怪異、疫鬼屍鬼清除了。
「就是,這鬼東西突然跳出來,怪不到道長身上。」
方才差點遭遇怪異毒手的趙川,也是咧嘴笑著喊道。
「叫我裴大哥吧!」
裴楚看著幾人,臉上露出了淡笑,「接下來一路你們便跟著我一起。」
望著幾人,心中有些話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這幾日的時間裡,裴楚已經從眾人口中得知了一些情況,也明白了他們的身份。
眼下的這八人,就是他離開東越城時,張萬夫托他傳話的那一支義軍。
司州雍州前番已然混亂,各地割據一方的大小叛軍土匪多如草芥,只是這些叛軍,大約在大半年以前,除了少數的幾支流傳出去外,開始急速消失。
一切緣由就是從雍州流入的疫病導致的,這種疫病潛伏隱秘,若不通術法,幾乎很難查詢出端倪。
而一旦爆發起來,幾乎頃刻間就化作怪異、疫鬼之流,根本無法應對。
哪怕是逃離出去,只要稍稍感染了疫氣,立刻就能夠再度讓這些叛軍再次土崩瓦解。
短短的半年多時間,雍州到司州北境,幾乎肉眼可見的淪陷。
速度之快,幾乎連通風報信都難,偶爾流傳出的一些個流言,稍稍未曾注意,立刻就是一城一縣一鎮的傾覆。
如今裴楚也不知司州之內到底有多少疫鬼怪異,又有多少人死去,或者淪為流民。
「有道長和我們一起,後面的一路肯定安生了。」
死裡逃生后依舊大咧咧的趙川,聽到裴楚說出同行,已經興奮地叫了起來。
話一出口,似乎又想起什麼,上下打量了一眼裴楚,道,「真可以叫裴大哥么?」
他們幾人都看出裴楚年歲不大,只是看著裴楚的手段,眾人又不敢真的將裴楚當做年輕人對待。
裴楚輕輕點點頭,目光望向領頭的少女嚴貞,面色有些無奈道:「此次,我本就是尋你們而來的。」
前面裴楚讓眾人離開藏身的洞穴,逃亡南面,並未表露身份。
他恢復了幾分法力之後,便以絹雲乘足的道術,行走周遭數百里,所見皆是白骨森森,要麼就是屍群肆虐,幾乎少有人煙。
這一場災難比他所預想得要嚴重得多,稍稍好一些的只有一點,那就是這方世界雖道法顯聖,但到底還是封建時代,生產力不高。
且其中疫氣感染,類似喪屍、殭屍,周遭只要再無活人後,疫鬼、怪異肆虐速度,反而慢下來。
「尋我們?」
嚴貞、王道平、趙川和其他少年少女,聽到裴楚這話,都是愣在那裡。
裴楚當即將張萬夫托他傳話一事,一一與幾人說了。
「原來是張大叔。」
嚴貞聽完裴楚的話,這才明白過來。
其他眾人先是愣了愣,隨即臉上也露出了恍然之色。
張萬夫本就是他們所在這一支義軍的靈魂人物,各家的父兄輩都是追隨張萬夫的。
只是對方性情不喜牽絆,又急公好義,在司州局勢割據已成后,聞聽南面越州又難,便隻身南下。
他們這支義軍,在張萬夫南下揚州越州之後,最初還算過得如意。
只是後來疫病爆發,屍群出現,老少青壯上萬人,要麼淪為怪異、疫鬼、屍鬼之類的妖魔,要麼就被啃食了血肉。
勉強活下來的就寥寥五六十個被保護得比較好的少年少女,只是隨著怪異屍鬼越來越多,生計艱難,到了如今便只剩下他們八人。
「先離開此地吧!」
裴楚簡單地與眾人交代了一番,又遙遙望向遠處。
或是心有所感的緣故,此刻的他,總覺得鳳唐縣或有意外之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