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膏粱
顧蓁蓁扭頭見是幹完農活返家的顧奕辰,灰頭土臉的,腳上的鞋還蹭著田地里泥,若非那張臉較村裡人白皙細膩,旁人真的以為他就是個地道的鄉下少年。
不過,他身上的秀才功名做不了假,也因著科考去過百里之外的府城見識過,與生活在閉塞村落的鄉民不同,但他都沒聽說過花生油和大豆油,顧蓁蓁不由得猜測,這個朝代的人們或許還不曾食用植物油。
顧奕辰接下來的話證實她的猜測。
「周禮有雲『凡用禽獸,春行羔豚,膳膏香;夏行腒鱐,膳膏臊;秋行犢麤,膳膏腥;冬行鱻羽,膳膏膻』,如此方是極致美味。」
翻譯過來便是春天吃羔羊乳豬,要用牛油烹調;夏天吃雞乾魚干,用狗油烹調;秋天吃小牛幼鹿,用豬油烹調;冬天吃鮮魚大雁,用羊油烹調,這句話里可是沒有半點植物油的影子。
顧蓁蓁扶額,沒有植物油的時代那得多古早啊。
言多必失,她不敢問顧奕辰,只央求:「四哥,我能去你房裡看書嗎?」
原主跟著顧奕辰習過一些字,所以她這話不算突兀,顧奕辰似也沒什麼懷疑,點頭道:「想看什麼你自己去翻,記得最後歸於原處就行。」
顧蓁蓁道了謝,立馬轉去西廂房,她心裡急切,沒有發現顧奕辰望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娘,你有沒有發現小五變得跟以前不同了?」顧奕辰忽然開口問道。
顧陳氏舀了半勺豬油攪入瀝過水的葵菜中,聽到顧奕辰這話動作一頓,嘆了口氣道:「蓁蓁自鬼門關走了一趟,有所改變也正常。娘現在只盼著她能一直這樣,能開心地折騰吃食總比之前要死要活強。」
顧奕辰立時鎖緊了眉頭,顧陳氏只一眼就瞧出他在想什麼,哼了一聲:「之前娘沒攔住你去試探龐童生,但結果卻讓蓁蓁更傷心。娘告訴你,論看人心,你還差得遠呢,以後蓁蓁的親事你不許再插手。」
顧蓁蓁不知道顧家母子的對話,她進了顧奕辰的屋子,走到書架前,略過四書五經之類的科考書籍,終於在角落裡尋到一本史書,她立刻拿起來,一頁頁翻起來。
堯舜禹、夏商周、秦皇漢武都還是她熟悉的歷史,及至到了那被戲稱穿越同鄉的王莽,篡漢建立新朝後歷史拐了個彎,「娶妻當娶殷麗華」的有志青年劉秀沒有蹦出來,王莽改制也較她記憶中溫和,但終究因著侵害世家大族的利益,只傳了兩代就被推翻,隨即華夏進入藩鎮割據時期,分分合合又兩百年,齊高祖橫空出世,結束亂世建立大齊。
而今便是大齊朝,已傳了兩代。
按這歷史進度,跟她記憶中的隋朝相近,不過大齊應該會比隋朝長命吧?
「蓁蓁想什麼呢?快吃飯。」
飯桌上,顧蓁蓁思緒被打斷,抬頭對上顧陳氏關切的眼神,歷史錯亂帶來的迷茫頃刻間消散,心也落到了實處。
不管那些歷史朝代,她如今只是個鄉下農女,眼前的飯桌和桌旁的家人才是她生活的重心。
「蓁蓁,這葵菜放了油,你多吃點。」
顧陳氏夾了一筷子葵菜放入她碗里,顧蓁蓁心中一暖,想要回報顧陳氏,只是剛拿起筷子,七八雙筷子都往那碗葵菜伸去,不過頃刻間就去了大半。
手短腿短的大寶二寶頓時急了,直接撲到桌上搶那碗葵菜,氣得顧陳氏拿筷著敲二人的手:「你們都是餓死鬼投胎的嗎?還有沒有點規矩!」
挨了敲打,大寶捂著手背哇的一聲哭了。
二寶卻根本不鬆手,反倒用自己懷裡攏,見顧陳氏伸過手,噗地吐口水入碗里,大聲喊道:「有我口水了,都是我的!」
二寶這一舉動讓飯桌上的人都停了碗筷,顧陳氏更是臉色發黑,轉頭怒斥顧二郎:「老二,你就是這樣教孩子搶食的!」
「娘,您可冤枉我了,我也不知道他從哪裡學的壞習慣,您別生氣,我這就教訓他。」
顧二郎連聲喊冤,又扯過二寶朝他屁股蛋子上招呼,啪啪作響,二寶也哇地大哭起來,與大寶一起奏起了二重奏,顧陳氏怒聲訓斥,顧二郎連聲道歉,嘈雜得如一鍋粥一般。
顧蓁蓁抬手按太陽穴,張口想說什麼,但邊上的顧奕辰沖她搖了搖頭。
管教二寶這事,不管她這小姑出面,不過他也打算事後跟二哥聊聊孩子教育問題。
或許雙生子真有心靈感應,顧蓁蓁輕易讀懂了他的眼神,點頭表示贊同,對方將自己碗里的葵菜夾到她碗里:「我的給你,多吃點,吃飽了就不會頭疼。」
葵菜上果然有點油星,相比桌上其他水煮野菜和鹹菜,當真「出眾」不少,也難怪人人爭搶,她默了一下,偏過頭低聲問他:「四哥,咱家窮得做菜都不放油嗎?」
顧奕辰同樣默了一會,答道:「咱家日子不富,但比村中多數人家過得好。一頭豬從年頭養到年尾才能宰殺,除掉送禮的,剩下的肉將肥膘都熬成了油也不過裝不滿兩個油瓮,若是不省著點吃,抵不到秋收農忙時節。」
顧蓁蓁差點問出為何不去鎮上買肥肉熬油,餘光瞥見顧奕辰身上的短打衣衫上的補丁,又想起他那件袖口處磨破的長袍,她將那句話咽了回去。
不是顧家窮,是整個時代平民百姓的生活都貧瘠。
想想世家豪族子弟既被稱作膏粱子弟,那平民百姓吃不起油膏實屬正常。
不過沒油的菜確實少了滋味,多了苦和澀,顧蓁蓁碗里的飯菜扒得有些慢。
顧奕辰眼底閃過心疼,低聲與她道:「等下月縣學發了廩米,我賣了錢后給你買桂花糕吃。」
顧蓁蓁愣了一下才想起,她這四哥去年院試考了案首,得了廩生名額,每月可領廩米六斗,除了自己吃用還能剩一些,顧陳氏都叫他賣了攢起來留作日後應考之用。
所以,她連連搖頭:「四哥我不饞,你不用給我買桂花糕。」頓了頓又道,「我若想吃,自己掙錢買,說不得還能攢些錢給四哥做科考路費。」
她這話是認真的,但顧奕辰卻被逗笑了:「那四哥先謝謝小五慷慨了。不過,你想好如何掙錢了嗎?綉帕子嗎?」
這話一出,兄妹倆不約而同想起之前的繡花樣子,以及挑綉樣的龐懷瑾,顧奕辰有些懊悔和歉疚,借著給她夾菜岔開話題。
顧蓁蓁卻是不在意,如今只要龐懷瑾不在跟前,心理有些波動也不怎麼影響她。
她認真考慮了綉帕子這事,很快否決了,因為原主技藝有限,這幾年賣綉帕總共得錢不過三四兩,這還是沒拋出成本的。
至於精進技藝她也沒考慮,一來她不如原主那般坐得住,二來也沒處精進技藝去,因為這個時代的綉娘都指著手藝吃飯,可不會輕易傳人。
原主這手藝,還是顧陳氏託了人情又花了二兩銀子請了鄰村一位老綉娘教的。對方教得不甚上心,只指導了基礎針法,教授沒兩年就過世了,原主能綉成這樣已經算是出眾了,不過想要自行琢磨成大家,那是沒可能。
既不做綉活,那她如何掙錢?
七想八想中,飧食結束了,顧陳氏也不讓她收拾桌子,她便往自己屋子走,走到門口被一個身影攔住。
「小姑,你能陪我去一趟劉大夫家嗎?我躺了半下午發現身上的熱力並沒有退。」
央求她的是大丫,身上帶著潮氣,頭髮也是濕的,顯然是剛洗過澡,猶帶著水珠的臉上還透著不正常的潮紅,看起來確實像高燒未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