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媽的,還是晚了一步
也不知是不是殺氣已然用盡,手中長劍,試了幾試,卻是再也沒有半分力氣刺將出去。
崇禎頹然地閉上雙眼,噹啷一聲,將長劍丟棄在地上,瞬間淚流滿面道:
「愛妃、愛妃自去吧,你是朕、朕近些年唯一還能說上幾句心裡話的女人,朕實在下不去手了!」
袁貴妃一下子蘇醒過來,睜著一雙迷茫的眼睛,慌張地看了看四周。
她實在已經嚇昏了頭,不知皇帝說的這「自去」,是放任自己離宮亡命而去,還是要讓自己找地方自盡了此一生……
正不知所措著,遠處一個跪在地上掩面不忍直視這些場面的人影,忽然抬手指了指內室道:
「還請娘娘移步入內,皇后、皇后已在裡面——」
說著,這人影忽然放聲大哭。
哭聲,讓袁貴妃一下子認出了他,竟是大太監王承恩。
但與此同時,一股強烈的求生慾望不可遏制地生出,讓她也是一下子慟哭出來,完全忘了禮儀地扯著崇禎的衣角嚎啕道:
「陛下,陛下,臣妾、臣妾還沒有活夠啊!」
崇禎睜開眼,悲憫地看了一眼,起腳將她一把揣在地上,臉上又恢復了滿目猙獰道:
「你是貴妃,能逃去哪裡?」
說著,他抬手指著宮外,厲聲慘笑道:
「朕,就算放你出去,一出這個門,你就會被那亂兵撕碎,羞辱了自己不說,還要羞辱我整個大明朱家!」
「愛妃、愛妃休要害怕,皇后已然上路去了,你跟著去便是。用不了多時,朕就會跟著過去,到時、到時朕這一大家子,還是一大家子……」
袁貴妃忽然渾身一激靈,抬起淚目,盯著崇禎道:
「陛下、陛下是說——」
崇禎點點頭,突然兩眼一瞪道:
「快去,快去,啰嗦什麼!」
袁貴妃終於點點頭,也是凄然一笑,伏地拜了一拜道:
「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陛下,臣妾這便走了,這到了嘴邊的話也不多勸了。陛下說的對,臣妾是貴妃,公主更是萬金之體,即便留下她們,她們也是、也是——」
說著,她緩緩起身,頭也不回地以淚洗面直奔內室而去。
就像看著此前周皇后離去時的模樣,崇禎也是睜著一雙血紅的眼睛,一直望著袁貴妃進入內室,再也看不到一點影子,方才渾身一軟,險些跌坐在地。
半晌,他才搖搖晃晃勉強立住身形,低頭看了看腳下橫七豎八曾經那般婀娜多姿的身影,不覺又是兩眼一紅,嘶啞著嗓子對王承恩說道:
「大伴兒、大伴兒,你將、將這裡清點一下,瞧瞧還有沒有漏掉的嬪妃,然後再去別的寢宮找找看。朕、朕,現在去辦最後一樣事——」
話音未落,遠處掩面的王承恩忽然大哭一聲,聲嘶力竭道:
「陛下,陛下,公主年歲還太小了,就、就留她們自生自滅吧!」
崇禎遠遠地瞪了一眼王承恩,怔忡半晌,隨即無聲地俯身抓起丟棄在地的天子之劍,仰面長嘆一聲,掩面而去。
來到後面公主的寢宮,已經長得亭亭玉立的長平公主,聽見熟悉的腳步聲,急忙從藏身處鑽將出來,歡天喜地的迎了過去,嘴裡喜極而泣道:
「父皇,父皇,咱們這是就要出宮避難去么?」
望著雀躍的女兒,崇禎不敢直視,扭頭道:
「媺娖吾兒,你、你妹妹昭仁呢,她、她現在何處?」
長平公主名曰朱媺娖,已經年方十五。
她這個年歲,帝王之家的那點事,她其實早已懵懵懂懂,驚喜之餘,待看清父皇手中滴血長劍,心中頓時有所瞭然,頓時害怕地本能縮了縮身子道:
「父、父皇,昭仁妹妹這些時日一直在懿安太皇后那裡玩耍,不曾回來過——」
話音未落,崇禎突然一隻手抬起,以衣袖掩面,一隻手手起劍落,照著朱媺娖再無二話便是一劍劈下,口中痛哭流涕道:
「媺娖吾兒,你、你不要怪父皇心狠,怪就怪你偏偏生在了這帝王之家!」
朱媺娖只覺眼前一黑,根本就來不及躲避,便痛哼一聲倒在地上。
手刃了自己親生骨血,即便是早已絕望棄世的崇禎,也不敢再多看一眼,抽回長劍,拔腿便走。
來到寢宮之外,眼前已經再無任何一個人影。
舉目四顧,崇禎忽然感覺渾身的力氣終於徹底被抽空了,最後看了一眼有著周皇后與袁貴妃的內室,隨即踉蹌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宮外走去。
一到門口,迎面撞上歸來的王承恩。
兩人一對眼,竟自張嘴一笑,跟著便同時放聲大哭。
哭了好一會兒,崇禎再次踉蹌起身,嘴裡喃喃道:
「大伴兒,朕、朕要去最後瞧一眼朕的這江山社稷,你、你就不要想著也去苟且亡命天涯。朕這身邊,就、就剩你一人,還是陪著朕上路吧。」
王承恩哭道:
「陛下這是說的哪裡話,奴才即便再是凈身之人,也不會讓陛下身邊最後連一個人都沒有的啊!」
崇禎也是哭道:
「好奴才,好奴才——」
兩人一前一後,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身後的皇宮,徑直朝著煤山再度倉皇而去。
同樣的,孟遠下了煤山,也是梅開二度地再次直奔皇宮而來。
這一番再進宮來,整個皇宮,幾乎已經變成了死地一般的靜默無聲。
入眼處,各處宮殿不僅再無一個人影可見,就連原本緊閉著的大小宮門,也是徹底洞開,想是裡面的人,不是死的死,藏的藏,就是走的走。
甚至,還不乏趁火打劫順手撈了一把走人的惡徒。
緊接著,便是一陣陣濃烈的血腥氣,隨風撲面而來。
孟遠本能地皺了皺眉頭,隨即操槍入手,不由得加快了步子,閃身進了宮去。
警惕地轉了一圈后,憑記憶,孟遠一步步摸到了周皇后所在的寢宮,遠遠望了一眼,便看見寢宮的院子里,滿地都是橫屍的粉黛嬪妃,卻獨獨不見皇后。
孟遠頓感不妙,搶步而入,還沒有查看多少房間,便聽到內室似乎呻吟之身傳來。
摸進去一看,卻是房樑上吊著兩人,一個一動不動,好像早已沒有了氣息。
另一個,也不知是命大,還是自己沒有拴好繩子,腦袋伸了進去,半天也沒能勒死自己,兀自吊在半空,兩腳在那裡徒勞地蹬著,嗓子里嗚嗚咽咽發出掙命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