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善良
雖然周瑛這個哥哥,有諸多的缺點,連此刻的關心也有他的私人目的存在。然而周至柔還是感謝,感謝他在這個特殊時刻的陪伴。
「嗯,前塵往事,盡數了斷。「
裹緊了披風,她就著迷濛的昏暗和破曉之間的天色,緩緩的沿著山中台階,身影一點點的縮小,直到徹底離開青屏山。
她想,大概此生都不會再回來了吧?
她和章豈的情緣開始於此,了斷也在此。
就像一個圈圈,兜兜轉轉,又回到原點。是原點,也是終點。
可誰說這不是一種圓滿呢?
以後的她,可以徹底放下,跳出圈外,開始沒有章豈的日子。
周瑛步入觀音殿,神色立刻變得冷漠淡然,看到昏睡得安靜無比的章豈,眉頭一皺,「人……還活著?「
「是,三姑娘還細心的給人腰下墊了一個蒲團。「
「她可真是……「
周瑛剛想說心軟,可想了想,他的妹妹,什麼時候是個心慈手軟的人?
上輩子她是怎麼對付秋氏的?可那真是兵不血刃,就讓人肝腸寸斷,欲哭無淚。
只憑此刻的輕鬆放過,就認為她是不忍心,捨不得,那也太簡單武斷了。
「罷了,既然柔娘不願意下手,就送他走吧。「
「可是……他這麼羞辱三姑娘,羞辱周家,壓根就沒有把少爺你放在眼裡啊!「
下人都憤憤不平。
「無所謂,他……就是這麼個人。遇到我們周家以理服人,不和他計較。待日後,自有他受的!「周瑛指的是,周至柔根本不可能放過這麼嚴重傷害過他的人。眼下沒有大卸八塊,不代表將來就能躲過凌遲。
而聽的人卻理解成,章豈這麼放肆無度,狂妄任性,早晚會碰得頭破血流。
也是,這個人惡毒透了,名聲也壞到家了,連章氏家族都不大理會他了,遲早落得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到那時,才算出了一口惡氣!
周瑛命人把章豈送回原地。離開家族的章豈只能低調行事,自然不可能居住鬧市大酒樓了。
那是一間小酒館,平時都沒有什麼客人的,也就這會兒特殊,可謂是群英薈萃,聚集了來自各方的探子和眼線。地位最高者,乃是錦鱗衛的指揮使——這就是宣平皇帝的眼線了。
「哦,人送回去了?「
「是,回稟陛下,人全須全尾的送回去。聽說人是送到青屏山的觀音殿,和周家三姑娘共處了三個時辰,遙遙聽到一些哭聲,然後就送回去了。「
「身上可有傷痕?「
「沒有。臣暗中派了酒館小二借送洗澡水的機會探看了一眼,肉眼所見,沒有任何新傷痕。「
宣平皇帝聽了,半是嗤笑,半是搖頭,「既然人沒有大礙,就放過吧。」
畢竟是剛剛還了免死金牌的,要是過不了一年半載,人就已經死了,那麼皇帝的顏面往哪裡擺?日後的史書上還不會說是他故意暗害的?
其實說起章豈主動歸還免死金牌,宣平皇帝是很不高興的,作為高高在上的帝王,所有臣民包括他的子民,一切福澤都是他賜予的。
怎麼能還出現一樣需要子民歸給他的?
這有點羞辱皇帝的尊嚴。
不過就依靖遠侯章旻那個狗脾氣,至少還需要十幾二十年才磨得他徹底的告饒,說不定還得動用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
宣平皇帝衡量一下利弊,覺得有個台階就先下來吧,免死金牌先收到手裡比較好。萬一日後這金牌真的派上用場,遇到一個想殺而不能殺的人,那就把他架火堆上烤了。
能當上皇帝自然是識時務的。
心裡很不爽,不過宣平皇帝不得不因此格外多注意了章豈。
周家的一切動靜都在皇帝陛下的視線範圍內。若是真的做出什麼迫害的行為舉止,只怕整個周家都要為此付出足夠的代價。
極有可能是抄家……滅族。
如此來平息皇帝的怒火和打消未來史書上的無端猜忌指責。
除了皇帝陛下為了自己的名聲,另外還有不同的關注,那就來自不同的勢力了。
章家且不提,比較章豈的本家,多少關心都在意料之內。皇宮內的,綴錦宮,梁貴妃,李德妃,以及幾位名義上退居二線的太妃。皇宮之外,皇子們當然也關注著此事。
朝廷上,胡丞相,翰林院掌院,還有周探花的政敵們,都等著周家出一個大錯呢。
就是周慶書自己,何嘗不是派了心腹跟在自己的一兒一女身後?
他們一個月不動手,就盯著一個月。
他們三個月不動手,更要緊緊的盯三個月。
反正拖延的時間越久,耐心就被拉的更長,更有韌性了。
可是等到這個晚上平平安安的度過,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就好像多日的等候,就等了一句早安,晚安,平淡的叫人一整顆心都碎了。
你倒是鬧啊!
你折騰啊!
你鬧的人仰馬翻,鬧得章家上下不得安寧,鬧得章豈不能在本國境內存生,不得不遠走他方啊?
你有足夠的理由,足夠的委屈,結果卻是跑到一個偏遠山上,在觀音殿下痛哭了一個晚上,就結束了?
活生生的人都送到你眼皮底下了,拿皮帶抽幾下不會很解氣嗎?
拿蘸了鹽水的小皮鞭,抽他個滿臉開花不解恨嗎?
只要不弄死,就算被人當場抓住,大多數審理案件官員也會同情你的。
然而……周家女只是輕輕的放過了,好像悔婚坑害她一生一世的大過,只是等閑。
要知道這件事的影響非常深遠。
這又不是兩口子過日子,過不下去了,你不甘,我不怨的,和和氣氣的和離了。
婚禮當日發生婚變,足矣讓京城人民記住個十幾年。而重視禮法的周家,竟然沒有把始作俑者章豈怎麼樣,也對侯府章家沒什麼報復行動,很容易被人誤會為理虧在先。
是你周家錯在前面,才有後來的婚禮當日被拋棄……
「算他們躲過一劫吧!」
「真是可惜,錯過了一次最好的攻詰機會。」
……
外面的人惋惜,錯失了這次覆滅周家的機會。周家內部卻在慶幸,好險好險,幸虧我家的孩子都是善良的,沒把那章豈怎麼樣。不然豈不是全家受牽連?
不過,身為周至柔和周瑛的親生父親,周慶書卻不認為是因為善良的緣故。
他沉思了良久,招來周瑛,「你可知道當日在小酒館有多少人盯著你們兄妹?」
周瑛大吃一驚,「父親此言何意?」
「你竟然絲毫沒察覺。」周慶書搖了搖頭,有些失望的說道,「自從婚變之後,就一直有些眼睛盯著我們周家。你以為盯梢的人越來越少了,其實只是從明線轉為了暗線。上至皇帝陛下,下至平民百姓,所有的人都在等著你出招。」
「你以為,章豈是那麼容易讓你用藥迷倒的嗎?章家在戰場出來,基本的蒙汗藥對他們沒有任何作用,你找的那些奇人異士,也是有人故意引你上鉤的。」
周瑛聽了,冷汗立即流下來。
「父親的意思,當日我的所有行動,還有妹妹柔娘的,都被人看在眼裡了?」
「是。下藥,綁架,還有試圖毀屍滅跡……你提前挖好的墓坑,還有木材那些,都被瞧看在眼底。也就是你沒有真的下死手,不然你的命,還有你妹妹柔娘的,都要先一步為他陪葬。」
「他不一定會死,關鍵時刻一定會有人救他出來。但是你們兄妹兩個,為父就沒有一絲把握能救你們了。」
周瑛嚇得半邊身子都僵硬了,萬萬沒有想到,一念之差,只是一念之差,就差那麼一點點,他在鬼門關轉悠了一圈。
關鍵是他毫無自覺。
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差一點就死了。
不過他很快冷靜下來,平息著胸口的驚濤駭浪,「這都要感謝柔娘,若不是她放過章豈,我也不會放他一條生路的。」
周慶書聽了,臉上沒有半點喜色,「她是女孩,又曾經情根深重種,不忍心下狠手,你是做兄長的怎麼也軟弱無能?」
周瑛:……
「父親的意思我還是做錯了?」
「不能殺他,不能要他的命,但他卸掉他一條胳膊或者一條腿,誰又敢置喙什麼?」
書香世家,書香世家又怎麼了?但凡一個家族,若是不能將觸犯家族底線的人狠狠的痛擊,那麼等待的就是無窮無盡的欺凌,和看不起。
「眼下盯梢你們兄妹的人是走了,算是過了這次危機,但給人留下軟弱無能的印象,看吧,日後還有更多麻煩。」
周慶書搖頭。
周瑛張口動了動唇,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曾辯解。
最後只能嘆氣而回。
他想去看望妹妹周至柔,卻得知周至柔去了護國寺。
她又不喜歡拜佛上香,怎麼去了佛寺?難道說想要平靜心情?福鼎寺不夠,還得去大名鼎鼎的護國寺?
周瑛很是稀奇,很快想到一個人。
轉世佛女!
這個女人奇特的很,很多世家大族都知道這是一場騙局,世間根本沒有什麼所謂的聖女轉世。但是底下的平民百姓似乎都接納了,每逢初一十五都一窩蜂的涌到寺廟燒香拜佛。
想要阻攔都阻攔不住。
不是沒有人試圖戳穿轉世佛女的騙局,可真的見到是釋摩雲的本人,很多有識之士都放棄了。可能是釋摩雲本人太具有聖女法相,悲天憫人,穿百衲衣,而且勤勞無比,日日夜夜勞作,初一十五施粥之時,都是親身上陣,無論寒風酷暑。
更別提談她精通佛經,深入淺出的講經,就連不信佛的人都能聽得進去。有她在,心都好像寧靜了好多。
目前來看,還沒有出現惡行。導致人們漸漸認同了釋摩雲的存在,默認她就是轉世佛女。
如果妹妹能夠和他交談,獲得心靈上的平和,那也是不錯的。
周瑛怎麼也想不到,周至柔和釋摩雲的交談,完全超乎想象,會是針尖對麥芒,寸步不讓的。
「我查到了……」
「查到什麼?對於施主的遭遇,我萬分的同情。這可能就是天生註定的緣分,註定施主要經受這一番磨難。待得風雨散去,自然會見到彩虹。」
周至柔淡淡的,「章豈曾經租賃令妹的院子。而且巧不巧的,那日莊家兄弟過來,也是要租賃令姐妹的院子。」
「巧合,巧合,都是巧合!」釋摩蘭雲雙手合十,「舍妹被關在不見天日的房間內,不通人情世故,更加不懂得與人相處。就算是和我在一處,三五天內,也未必能憋出兩句話來。她這麼性情孤僻的人,施主以為她是害得您愛侶分離的陷害者么?」
「呵呵,世人都說,佛女是轉世之身,可沒人知道,我才是轉世身——釋摩雲,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認得你姐姐蓉娘,我還知道,諸姐妹中,已經毀容的她才是主心骨,是你們堅持的重要支柱!」
「所以,讓我認為都是巧合,哈哈,我周至柔再怎麼愚蠢,也不會信的。」
「阿彌陀佛,施主已經陷入迷障之中,竟說自己是轉世之身?你……」
還沒說完,周至柔就笑的柔和而危險,美人羅剎,怎麼就不可以一邊顛倒眾生,一邊兇狠可怕了?
「你姐姐不是平白無故出現在章豈身邊。他現在還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小棋子,值得她親自現身的唯一可能,就是你——釋摩蘭,幹嘛這麼看著我?你以為你對外自稱是釋摩雲,我就不知道你的真名了?」
「只不過你到底是蘭兒還是雲兒,不重要了。你察覺我的危險,你想先發制人,你想控制章豈再控制我……邏輯沒錯。唯一的錯就是認錯了我的本意。」
「我也是經歷了之後才知道,原來我真心所愛的,是前世的章豈,而不是現在衝動的,能別被人揣測行為模式的章豈。」
釋摩蘭靜靜看著周至柔,似乎不會被他她的任何言語打動了。
周至柔繼續道,「我自己來,也不是來威脅你,只是想請你幫我轉告一聲,你背後的那個人。我想跟他合作。周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