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刺兒頭大都是脆弱的
「喂,楚若男,你要幹什麼?」
楚若男盯著徐子娟,眉目間帶著些許哂笑:「問我啊?那我也問問你,你想幹什麼?」
「我們幹什麼了?現在不就是你想打架嗎?」柳青插了一句嘴。
楚若男一聽,反倒樂了:「那我因為什麼想打架呢?」
「我們怎麼知道?」柳青辯解道。
「得,那我告訴你。」
楚若男走到柳青面前,對她突然厲聲道:「浪費別人時間等於謀殺,這句話聽過嗎?你們要看我不爽,明著來,不要搞這些見不得人的小把戲。」
隨即,楚若男走到徐子娟面前,明確的鄙視了她一把:「徐子娟,通過這兩件事,我真心把你高看了!」
「大家一放學就過來了,趕來化妝的時候還吃著泡麵,我也是想大家能多休息一下啊。」
楚若男伸手直接去挪鏡子,徐子娟一副很和氣的樣子,從座位上站起來,同時對自己身邊的人勸道:「不好意思啊,大家都是同學,就給我一個面子,不要計較了,咱們就大度一點,先把化妝間讓給楚若男她們吧。」
一個「大度」,一個「讓」字,讓楚若男火冒三丈,也讓楊玏的小宇宙充分爆發了起來。
「怎麼?你們以為若男準備動手,是在跟你們無理取鬧?」
吉平他們這會兒,已經把小化妝間的門徹底堵死。
楊玏目光凌厲,盯著柳青和徐子娟,對她們正色道:「你們理虧,這就是你們的鍋,知道嗎?自己做錯了,還死不承認,找借口說自己大度,把化妝間讓給我們?這是讓嗎?」
「你們這是在侮辱人!」
楊玏一句話,道出了真相。
趙廣坤他們這時也在背後,為楚若男撐腰,道:「班長,這是對錯問題,是尊嚴的問題,用他們假模假樣的讓嗎?我們支持你,咱們寧願打一架把化妝間正大光明的拿過來,大不了大家都評不上優秀生。」
事情一下就鬧大了,楚若男搬鏡子的時候,對方那個配老旦的學生伸手去抓楚若男的手,被她反手一抓。
楚若男只是輕輕一動,就把對方一隻胳膊錯位了。
可別小看卸胳膊這事,那骨頭錯位的瞬間,疼痛可不比傷口上撒鹽輕。
那個學生被楚若男卸了胳膊,當場疼的哭喊起來,求救的目光也看向了徐子娟。
「楚若男…」徐子娟想要發作,不過她隨即語氣一低,變成了賠禮道歉。
「這件事,是我們考慮不周,我們馬上就騰位置,對…對不起。」
正主兒賠禮道歉了,楚若男一秒鐘也沒多耽擱,給那個學生立即把胳膊複位,然後給她輕輕按壓疼痛的肌肉。
「大家進來化妝吧。」
楚若男一招手,趙廣坤他們興高采烈的往化妝間里走。
楚若男先給那個學生揉按了得有兩分鐘,看她疼痛消解了,才又道歉道:「不好意思,對不住了。」
胳膊被人卸了,受了這麼多疼,那個女生當然不願意了。
「這事兒不能這麼算了?我要找你們班主任去。」
楚若男當即說道:「黃堃老師是我們的班主任,他在系辦公室左邊第三間,是我楚若男乾的,我絕對承認。」
女生似乎因為理虧,也沒有多說什麼,自動從化妝間里退了出去。
留給楚若男她們化妝的時間不多了,好在幾個有閑工夫的同學在一旁幫著忙,沒多久,管衣箱的老師也過來了,開始取水紗勒頭。
京劇演出化妝中,勒頭是很重要的一環,勒頭師傅一般會提前一天就泡上水紗,等到用的時候,現拿出來擰水,給演員纏網子,再上盔頭。
頭勒好了,演員上台,觀眾看著就倍兒精神、漂亮,如果勒不好,戴在頭上的盔頭要是掉在台上,這就算演出事故,所以好的勒頭師傅是極其重要的。
輪到楚若男她們化妝的時候,時間已經不夠半小時了,她們急的團團轉,直到班主任黃堃老師過來看了一眼,才讓楚若男她們安下心來。
「楚若男,嘿!我說你這個班長是怎麼當的?怎麼都臨上台了,你們這妝才剛開始畫?你可是第一個上場的,這上場之前不得吊吊嗓子,開開聲嗎?你們怎麼現在才到?什麼時候變得磨磨唧唧的了?」
「老師,這可不是我們磨嘰。」
楊玏站出來解釋道:「要不是那幾個欠抽的貨占著茅坑,我們早準備好了,現在都開始吊嗓子開聲了。」
黃堃看了眼站在門外,看上去頗為規矩的徐子娟等人,這會兒也挑不出理來。
「算了算了,現在時間是來不及了,你不管外頭什麼情況,咱們這邊先不能亂。」
想了想,黃堃對楚若男她們說,「你們就慢慢化,也別著急,等會兒領導們來了,我上台講幾句去,拖延拖延時間,記住,千萬不要急,你們要是急了,發揮不好,那就等於把機會拱手讓給別人了。」
楚若男這會兒真是覺得,有黃堃這樣的班主任給兜事兒,真是太幸福了。
她楚若男可不是那種怯場的人,有了班主任的保證,她也就不緊不慢的化妝勒頭,順帶邊喊了喊嗓子。
要說她們班主任黃堃,那可是真夠磨嘰的,上台愣是嘰嘰歪歪說了七八分鐘,說的系主任臉色都快變了,硬是從台上給拉了下來。
不過幸虧這時候,楚若男也已經化妝完畢,一切準備就緒。
在幾聲催場的鑼鼓打罷之後,楚若男慢悠悠的拖著顫音,叫了一聲板。
「攙扶……」
就這一句叫板剛念完,人還沒從二道幕里走上台呢,台底下已經有人喊好了。
二黃慢板響起,在京胡那如裂帛般的爆發力度下,婉轉悲傷的前奏一開,楚若男拖著疲憊的身軀,走著病步,宛若一個身染重病的中年人,在極盡的病痛折磨之下,緩緩掙扎而起,慢悠悠的唱起了那段膾炙人口的二黃唱腔——「嘆楊家投宋主心血用盡」。
那個心血用盡的「盡」字,帶著哭腔,被楚若男用上腦後音一提,悲鬱的情感立即穿透而出,台下又一次給了彩聲。
在第二句「焦孟將命喪番營」的「營」字上,這個大腔一起,楚若男毫無意外的,又得了一個大好。
等到第三句,「軟塌靠枕」的長腔在斷續之間,若有若無的一斷,那種病入膏肓,氣若遊絲般的感覺立即被表現出來,「枕」字一落,楚若男馬上三個甩髯,身隨髯動,抖動水袖的同時,身體落在座椅上,這一連串的做工一氣呵成,將一個病人形象完整的詮釋出來,當真飄逸。
這一折戲從《病房》開始,越往後面,情感越烈,這戲就越悲。
楚若男唱著唱著,愈加投入進了角色,舞台上的舉手投足,每一次踩鑼鼓點都渾身是戲,等到最後跟母親和妻子告別的時候,唱腔悲鳴婉轉,字字如同杜鵑啼血,令人悲從中來。
一直到末尾楊延昭去世,大幕合上的時候,眾人才從剛才的沉浸當中回過味來。
楚若男有些唱腔,是他們楚家特有的唱法,台下有位評委老師,等到散戲,還在輕哼那句唱腔,直到台下響起陣陣掌聲,他才急忙跟著一起鼓掌。
看著評委老師滿意的模樣,和他們交流時候不斷豎起大拇指的舉動,黃堃知道,楚若男的表現絕對到了無懈可擊的地步。
「12屆老生2班,吉平做準備。」
一聲報幕,吉平緊張起來。
「別緊張,吉平,放心發揮,你比楚若男都不差,我跟你說。」
這幾天易小安跟吉平,那好的就跟倆人穿一條褲子似的,有了易小安給他打氣,吉平也暗暗有了些底氣。
催戲的鑼鼓開始了,吉平迅速換好服裝,在陣陣鑼鼓聲中,叫板,隨後踩著鑼鼓點走出了二道幕口。
吉平的嗓子自然比不上楚若男好,可他是男生,男人演男人,天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沒有雌音,而且跟女生跨性別表演,相對來說又有些不一樣。
吉平雖說身段、嗓音各方面都有一點差距,可這戲卻是易小安手把手說了半個月的。
說起這戲的淵源,其實可不短。
楚若男的爺爺,當年那天賦極高,演唱起來猶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讓人心曠神怡,可這戲傳給兒子和女婿的時候,卻又不一樣了。
楚若男的老爸繼承了楚聖朝那得天獨厚的好嗓子,演起來同樣令人心曠神怡,可作為楚家的女婿,易小安的老爸沒這個嗓音條件,只好由情入戲,所以他演這齣戲的時候,雖然都是楚家傳人,卻反而更加動人,把這齣戲詮釋出了另一種悲情風格。
吉平的嗓音不如楚若男,可這台上的幾十分鐘,卻是漸入佳境,他自己彷彿已經化身成了主角楊延昭,大量催人眼淚的二黃散板,從他的嘴裡唱出來,完全像是一個情感宣洩器一樣,讓人深深的體會到了那種對於這個世界的惜別之情。
那種渴望與夫妻恩愛攜手、為母親養老送終,卻迫於無奈,只能黑髮人走在白髮人之前的無奈,和對於命運無用的垂死掙扎,被他充分表現了出來。
唱到「抬頭只見兒的老娘親」時,吉平彷彿如同真的經歷了生離死別一樣,沉浸其中,眼淚止不住的滑落臉頰。
這一場為了保險,琴師也是專門找的楚若男的老姐——楚小纖。
楚小纖一邊拉著胡琴,彷彿也想起了自己剛剛去世的姥爺,漸漸也閃出了淚花。
一曲唱罷,吉平淚流滿面,簡直不能自禁,楚小纖的心情也變得沉悶之極,台下不少觀眾的眼裡都閃爍著淚花,被感動的一塌糊塗。
等到閉幕的時候,系主任特意把吉平又拉出來謝幕,台下傳來經久不息的掌聲,這讓吉平甚至有些懷疑,懷疑這些掌聲真是給他自己的嗎?
吉平一直等進了後台,在小化妝間里卸妝的時候,還有些不太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吉平,恭喜!這齣戲,你已經完全碾壓我了!」
楚若男一上來,就給了吉平一個擁抱。
旁邊班裡的男生們有些吃醋,一起起鬨:
「若男,我們也要。」
「滾邊兒去!」
楚若男狠狠瞪了他們一眼,等楚小纖從前面出來后,楚若男趕緊抽紙,給楚小纖去擦眼淚。
「親愛的小纖姐姐,辛苦你啦。」
「沒有,我真心覺得吉平這齣戲唱的好!他能把這齣戲唱的這樣感人,真的太不容易了!」
說完,楚小纖也上去擁抱了吉平。
一折戲四個學生輪流演,第一次吃了楚若男這麼一桌高級大餐,然後緊接著來了吉平這麼一桌滿漢全席。
等到1班的陳昌平再上來,有了之前兩場好戲,陳昌平這個表演,也就只能用規規矩矩來形容。
輪到徐子娟要上場了,雖然楚若男現在對於徐的理解已經完全消失,好感全無,不過因為徐子娟本身的水平,和對這齣戲的演繹,她還是選擇去台下看她的表演。
不得不說,徐子娟自己對於這齣戲的理解,也有獨到的地方。
楚若男剛上場的四句二黃慢板,直接要下來三個好,這徐子娟也一點兒不含糊,同樣是三個。
值得說的是,徐子娟的不少身段,在舞台上舒展開來,真是分外美麗。
可她似乎太過注重技巧和彩聲了,很多地方為了要下來掌聲,怎麼唱火爆就怎麼來。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楚若男和吉平的影響,徐子娟竟然感受到了壓力,在連著好幾句本來該出彩聲的地方,都沒得到觀眾跟老師鼓掌之後,她有些慌了。
這一慌不要緊,之前上來時候的表演節奏跟想法,可就全亂了套了。
後半齣戲,按理來說應該是最感人的時候,可徐子娟在台上猶如夢遊,看到台下評委老師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時而還搖頭擺手,徐子娟也無法集中精神。
等到這齣戲堪堪唱下來,演出效果卻已經大打了折扣。
這戲,等她唱完以後,甚至還比不上陳昌平的好。
老生1班的班主任,今天本來是休假的,特意趕過來看戲,可戲越是唱到最後,臉卻越黑的厲害。
可能徐子娟自己也知道演砸了,到了後台,沉默不語,坐在小化妝間里一句話也沒有說。
良久,徐子娟把自己蜷縮在角落裡,哭成了淚人,哭到眼淚和臉上的妝混合到了一起。
看起來是那麼的無助……
楚若男也沒想到,這麼一個要強的女生,平時對自己還這麼強硬,看著像個刺兒頭一樣。
可她的心,卻竟然脆弱的猶如一張白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