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你不是求婚儀式的主角
她沒有先進去,而是站在角落裡聽牆根兒。
裡面的聲音很和諧,易小安跟霍正芳時而打趣兒,楚小纖和若男媽媽聊得眉開眼笑的,楚爸也沉浸在身體康復的喜悅當中,有什麼能幫上忙的地方,就不遺餘力的去跟著支棱。
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悅當中,若男這才發現,就在自己消失的這幾天里,霍正芳跟大家的關係,都已經處的這麼好了。
這種幾個人相互布置間的喜悅,讓若男感動,但卻又不敢讓她往前邁步。
她怕她的突然出現,會打破這種家人們身上的和諧跟喜悅之情。
若男此刻,跟楚爸楚媽他們僅有一牆之隔,她清晰聽見易小安說:
「若男晚上回來,咱們直接把她接到這兒來,等到時候看見咱們的布置,她還不得感動哭了?到時候大角兒單膝跪地,來個浪漫的求婚,就一切都成了!」
易小安的話,說的楚爸楚媽跟著高興,尤其是楚媽,她的願望卡里,寫的就是讓若男早點結婚成家的願望,現在霍正芳立馬兒就開始求婚了,眼看著距離自己的願望又近了一步,她能不高興嗎?
若男看著這一切的布置,她才明白,原來大家湊在一起,是為了給她準備這麼一個驚喜的求婚儀式。
此時此刻,楚若男心裡著實充滿了罪惡感。
她其實一直也沒有離開過上海,也是她隨口搪塞霍正芳時,告訴了她初五回歸的時間和地點。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
所以大家才會來到這裡,為若男布置驚喜,他們現在還都沉浸在喜悅里,可若男知道,現在大家越是開心高興,之後被她放鴿子的時候,心裡就會越難受跟抓狂。
這場驚喜,楚若男不會接受的,這是她早已經想好的事情。
她也想知道,憑藉自己現在的這幅尊容,去面對自己的父母親人、愛人,會是怎樣的情況?
反正別的她都不清楚,但這幅尊容肯定會讓他們難以接受,讓他們更加痛苦,她更加堅信,霍正芳不會娶這樣的一個自己!
她想的有些出神了,發怔的時候,一腳踩在牆角的易拉罐垃圾上。
那一腳聲音踩的很響,當即就讓僅一牆之隔的楚爸發現了。
楚爸走過來,就看見若男站在這兒。
此時此刻,這對從小溫情的父女正面對面,站在眼前。
楚若男夢寐以求了多年,期待能再看到的那個站起的父親,就站在距離自己三尺遠的地方而已,可她們卻無法相認。
她知道父親就在眼前,可他卻不知道,眼前的這個蒼老的婦人,竟然會是自己的女兒。
「這個……老媽媽,您在這兒幹嘛呢?」
「爸……」
在楚爸跟若男說話的同時,若男卻情不自禁的喊出了那個字,這個字反而讓楚爸一愣。
「老媽媽,別開玩笑啊,您的年紀比我還大呢,可不能這樣叫我啊。」
楚爸有些疑惑不解,從那眼神里看,或許他在懷疑若男有什麼老年痴呆症。
若男也十分尷尬,好在就以目前的身份,楚爸也認不出她來,若男急忙改口:「年輕人,你們在這兒布置,我能看看嗎?」
楚爸帶著若男往裡走,若男看著這裡的擺設。
霍正芳在那晚他們談心的房間里,布滿了鮮花,拉著橫幅,此刻正在裝機關還有背景燈,旁邊那個之前兩人烤火用的火爐,還放在邊上,作為他跟若男定情時候的見證。
易小安和楚小纖正在忙碌著,所有人在見到若男的那一刻,都沖她微笑著打招呼,但喊出口的,卻都是一句「老奶奶好」。
若男本來很感動,可那幾聲「老奶奶好」卻讓她崩潰,當場哭出聲來。
她多想告訴眼前的這群人,自己就是你們一直等待著的主角,自己就是楚若男,是你們悉心準備的這場驚喜的主角兒!
可她不能說!
若男的所有話都壓在喉嚨里,她的喉部肌肉為此顫抖著,眼淚不自覺的順著臉頰往下流,她一直在忍著,可這一幕落在在場的其他人眼裡,卻充滿了疑惑。
誰也不知道這個老太太是誰,她是幹什麼的?她為什麼要來這裡,並且看著眼前大家的布置而流淚?
沒有人知道這個老太太為什麼哭。
這一整件事兒只有若男自己知道,可她卻不能說。
大概是看出若男的表現很傷感,楚爸楚媽跟她聊天,問她家裡還有什麼親人?大概是想聯繫這些親人送若男回家。
但不提家還好,提起了家,看著眼前的家人們,想起了家,若男卻像是無根之萍,有家不能回的流浪孤兒一樣,她心裡所有的委屈,全都通通從心底里湧出來,這些感情全都在一瞬時噴涌而出,讓若男的鼻子一酸,頓時開始了嚎啕大哭。
她哭的傷心極了,哭的所有人都不得已停下來,過來安慰她。
霍正芳也來了。
就站在她面前。
愛人相見,距離如此之近,就像面對楚爸一樣,若男認得他,他卻不認得自己。
看到霍正芳一口一個「老奶奶」的叫,若男心如刀割,她害怕在這裡再待一會兒,會忍不住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給他們,她害怕自己不能再繼續堅持原來的計劃了,因而她一轉身,就立即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往前跑,一口氣跑出了大門,消失在了這片廠區附近。
她找了輛車,把自己送回火車站,躲在那間地下室里哭的稀里嘩啦,哭的昏天黑地,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那種親人就在眼前,卻不能相認的痛苦,一直都在折磨著她。
若男以前看到一句話,說:「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離死別,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以前楚若男覺得這句話特矯情,既然他不知道你愛他,那你告訴他好不好?
可現在她不再覺得句子矯情了,等真正經歷了剛剛那一切,她才明白了這句子里所蘊含的情感。
打開表,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若男知道不能再拖了,霍正芳他們那邊應該已經布置完成了,所缺的就是她自己,如果不出所料,按照約定好的時間,再有一會兒,霍正芳就要開車去接自己了。
若男打開手機,看了看爸媽他們的頭像,又看了眼小安、小纖和徐冬冬他們,最後她把心一橫,決定一個字都不通知他們。
隨後,若男給霍正芳發了一條簡訊,在發那條簡訊打字的一瞬間,若男的手都在顫抖。
每打出一個字,若男就抽泣幾聲,等那十一個字全都打完,若男彷彿感覺自己被死神抽走了靈魂。
「我們分手吧,從此再無瓜葛。」
簡訊成功送達,若男立即把手機卡卸下,直接扔進廁所里衝掉,之後她關了手機,坐在鏡子上一邊哭著,又一邊可悲的笑著。
就像是精神失常了那樣,若男在笑自己可悲的命運,笑自己做的這些決定,也在笑自己的一生。
她本來想著給自己化一個特美特美的妝,然後穿上一身好看的衣服,之後從容的離開這個世界。
可這時她才發現,她離開的不夠從容,她連哭泣都無法制止,所以她化好的妝立即就會被淚水浸濕,就這樣嘗試了好幾次,若男放棄了。
她的淚水根本就止不住,她當時摳細節,摳的是那樣的獨到,可她把什麼都想進去了,卻唯獨忽略了自己的感情。
她想到了要好好化個妝,可她沒有想到,自己會因為這份不舍的離別而哭的不成樣子……
放棄了自己的妝,找了輛車,若男直奔黃浦江畔。
既然不能美美地死去,那醜陋一點也行吧,反正等自己從江中被泡脹,然後飄起來的時候,也已經好看不了了。
她沒有收拾自己的任何行李,她把自己的一切身份證明信息全都藏在了一處不起眼的地方,她只給自己兜里留了一些錢,除此之外什麼都不帶。
車停在黃浦江畔時,天色已經黑下了。
江邊有一家店,夏天的時候,經常會在江岸上擺上桌椅,讓客人們在外面喝著酒,吹吹風,再談談人生。
但現在大過年的,剛開始營業,而且這個天氣,誰願意坐在外面啊?
可若男讓他們搬了張桌子出來,自己一個人點了三瓶酒,坐下來默默買著醉。
她覺得跳下冰冷的江水中,她極有可能會後悔,到時候求生意志一旦被激起,她可能會不顧一切的再掙紮起來,那萬一死不了怎麼辦?
而且實話實說,在江水中窒息,被憋炸了肺,那種死法肯定也會相當痛苦,所以多喝點酒,用酒精麻痹自己后,再跳下去,更容易成功,也會最大程度的減緩痛苦。
三瓶酒,若男就這麼喝了得有一個多小時,她喝的很快,然後她也醉了,這個天氣店裡還沒什麼生意,江邊的人也不多,若男就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那裡。
沒有了手機消遣,若男忽然覺得,這種時間慢下來的感覺,真是一種享受。
她的最後一瓶酒里,只剩下一半,只要喝完了,就可以走了。
期間這家店的服務生也來勸過她兩回,但她執意要喝,別人也攆不走她。
楚若男最後開始慢慢品酒,等到那最後一點酒喝完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她覺得自己準備好了,要離開了。
若男站起來,放肆地笑了幾聲。
開始是大笑,但之後就變成了嘲笑。
大笑是笑自己的想法得逞,嘲笑是給自己的,嘲笑自己怎麼最終活到了這步田地里?
不過,今晚過去,一切也就都跟著過去了。
若男已經準備好了,她點著頭,也不知道在同意著些什麼。
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家店,若男站起來一搖三晃的準備離開。
但卻在這同時,另一道熟悉的人影,忽然闖了進來。
霍正芳也來了這家店,也叫了幾瓶酒,也讓人把桌子抬到外面來。
不過他在看到若男坐在外面時,一眼就認出了她來,當即也不讓服務生搬桌子了,霍正芳自己湊過來,坐在了若男對面。
楚若男看著眼前的這個人出現,然後叫酒,最後坐到了自己面前。
她真是沒想到,臨了臨了,居然還能以這樣的方式再見他最後一面。
她覺得這件事情顯得有些夢幻,恍惚間,她聽到耳邊響起了霍正芳唱的《游龍戲鳳》里李鳳姐的唱段——「月兒彎彎照天下」。
可眼前哪兒有什麼聲音?
若男模糊的眼睛重新定焦,她趕緊搖搖頭,把眼前的一切幻視和幻聽都扔掉。
幻聽是扔掉了,只不過霍正芳還是真真切切地出現在自己眼前,面前的這一切,並不是什麼幻視,而是真的!
「霍正芳?」
楚若男上來,指著對方就問起來。
「老奶奶,你認識我啊?」霍正芳有些懵,他自然認出了若男是誰,但他沒想到對方認識自己,畢竟白天在郊區見面的時候,對方並沒有看出他是誰。
「別叫我老奶奶,我很老嗎?」
楚若男上去一把抓住霍正芳的衣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叫姐姐!」
「啊?」
「什麼?」
霍正芳覺得有些熟悉,因為楚若男平時就是用這一招對付他的,雖然兩人看起來一老一少,可還別說,這老太太身上的動作,還真是神似楚若男的身手。
大概是因為這神似於楚若男般的身手,霍正芳也沒多話,就一口一個「老姐姐」的叫上了。
霍正芳不敢讓楚若男再喝酒了,就給她倒了一杯,讓她一口一口慢慢的泯。
楚若男也聽霍正芳的話,畢竟是他的話,他讓自己這麼做,那自己就這麼做吧。
兩人默默無話,楚若男看著霍正芳兩瓶酒下肚,之後霍正芳換了白酒,正式開喝。
霍正芳以前是不喝酒的,第一次喝酒,還是因為跟若男相遇,被若男灌了幾口二鍋頭。
他的酒量本身也不怎麼好,就一會兒的功夫,喝的就跟若男差不多了,舌頭也不利索了起來。
人把酒喝多了,接下來就容易話多,若男都在這兒待了半天了,什麼話還沒說呢,結果反倒換成是霍正芳開始哭訴了。
「唉……」
霍正芳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