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月兒彎彎照天下
回憶起那些往事,若男慢慢地開始訴說起來:
「有個女孩兒,自打她出生開始,命運就已經註定了。」
「她姓楚,所以她必須得唱京劇。父母從小告訴她,你來楚家就是上天派下來,要你完成任務的;師長們見到她,也都告訴她,虎父無犬子,楚家在京劇界這樣大的影響力,你作為楚氏後代,必定要扛起大旗,恢復你爺爺演戲時的巔峰盛況;就連戲迷觀眾們都在她剛剛降生開始,賦予了她傳承楚氏京劇的責任,他們還想再聽到楚氏唱腔,聽楚家人唱出那個久違的味道來。」
若男說:「女孩的爺爺是京劇史上的一座大山,讓後人根本無法逾越的那種,女孩從小被灌輸著傳承和繼承京劇的理念,也在很小的時候就被強迫著開始練功,她從出生的第一天就開始聽京劇,從一歲多會走路的時候就學背鑼鼓經,從她兩歲開始父母空閑的時候已經在教她練習程式化動作……」
「女孩學了二十多年京劇,她忽然發現,她的生活里除了京劇,其他什麼都沒有。她可能比起京劇來說更喜歡跳舞一點,但因為她的家庭全是干京劇的,時刻也都充斥著關於京劇的話題,因而她連跳舞都只能關起門偷偷的練,生怕被發現受到斥責。在她的童年裡,父母親一直在外演出,後來父親出了舞台事故癱瘓,有一段時間每天都酗酒發脾氣,當時女孩還小,經常被父親嚇的在家裡哇哇的哭,而在她4歲時的一個夜晚,因為發燒時被鎖在家中無人看護,留下了永久的不可逆轉的腰傷,那時的她一度兩年多直不起腰,被人譏笑是個烏龜,她為此恨起父母,她也曾經為此叛逆過很久……
眾人聽著若男的話,坐在原地,一聲不吭。
尤其是楚爸楚媽,也同樣陷入了回憶中。
若男繼續講:
「女孩因為從小被灌輸了太多別人的東西,等長到一定年歲,她也開始疑惑,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喜歡京劇?她開始苦惱為什麼她生在了楚家?她有時候聽到台下的掌聲很是興奮,但有時獨自練完功走在漆黑的大路上,她又會問自己為什麼要練?為什麼要學?學它的意義是什麼?」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女孩都很苦惱,女孩自我折磨,她覺得這不是自己想要的人生,可她的父親癱瘓在家,她的母親為了照顧她和父親,毅然在事業最紅火的時候隱退回家,照顧她們的起居;而她也想明白了許多,在一個這樣的家庭下,從排斥京劇再到不知不覺間把戲融入到血肉里,她對於父母的恨與愛、對京劇的排斥到接受,全都混雜糾纏在一起,最終促成了後來的她。」
若男說道:「後來所促成的那個她,她知道父母愛她,並且她也愛著她的父母,但因為童年的那些事影響,她很少當面把對他們的愛表現出來,而是暗地裡偷偷的反哺給他們,但女孩給父母的反哺,卻變成了她自己的一場災難。」
話入正題,若男的心在那一瞬間,顫動了一下。
她咬著牙、忍著淚說:
「女孩得到了一串項鏈,它有著神奇的功效,可以修復人的身體,讓流血的手指很快就癒合,讓女孩被困擾一生的腰傷得以痊癒,從而能夠順利上台,這一切聽起來很荒謬,但卻都是真實發生的。」
「女孩因為腰傷,幾次舞台事故下來,不得不告別自己的舞台生涯,而為了登上這個舞台,她準備了二十多年,幾乎她的人生從一開始的準備、努的所有力、吃的所有苦,都只是為了走上這方舞台,從排斥到接受,她終於與童年那諸多的陰影和解,愛上京劇,但她才剛愛上它,又因為腰傷要斷送掉整個舞台生涯。」
楚若男流著淚對眾人說:「你們知道女孩拿到那串項鏈,修復腰傷之後在舞台上演出,第一次獲得雷鳴般的掌聲時,有多麼激動嗎?」
「她終於越來越好了,她終於一展二十多年學戲所長,得到父母認可、戲迷認可和整個京劇界認可,她為自己的未來畫好了宏偉藍圖,她有了自己所愛、又深愛著自己的人,無論是事業還是愛情,無論是聲望還是金錢,她都得到了極大的改善,她的生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話鋒一轉,突轉急下。
「女孩的人生終於走上巔峰,她在綜藝節目里普及京劇,也準備好了在電影作品里客串一把京劇人,完成兒時的一些小夢想,她的努力換來了之後順風順水的一切,成在那串項鏈,然而,但敗也在那串項鏈。」
若男說:「女孩的父親肝癌晚期,加之長年癱瘓,她太想治好父親的病,讓他在這美好的世界上再多待上幾十年,於是她想到了那條水晶項鏈的作用,她開始把水晶項鏈戴在父親身上,為他治病,女孩還年輕,她知道水晶項鏈每次為父親超負荷治傷之後會充滿裂紋,這時就會反噬主人,從主人的身上吸走不少生命力自我修復,但女孩不怕,她覺得自己才二十幾歲,還年輕,她的生命力足以支撐到父親康復,並且成功站起來,完成她們父女同台唱戲的夙願。」
若男苦笑:「女孩成功了,父親的病痊癒,並且成功站立起來,如同獲得了新生一樣。女孩父親的事迹甚至被稱為醫學史上的一大奇迹!但那串水晶項鏈最終碎掉了,女孩透支了她幾乎全部的生命力,身體臟器在不同程度的衰竭,女孩只有26歲,可她的身體年齡卻達到了86歲之多,她知道或許自己沒有幾天可活了,她不知道如何去面對父母、親人和愛人,她不敢再去見他們,她準備就此失蹤,讓關心她的所有人聽不到她的死訊,這樣可以減少大家的痛苦……」
「多少次,她默默站在角落裡,看著那些熟悉的人從身邊走過,他們卻認不出她來。而她,也只能看著他們,卻不敢相認,女孩還和最愛的人分手,但又因為放不下他,所以一直暗中跟著他,開導他,直到……他的一番話讓女孩終於明悟,她不敢再出現在他們面前,並不是因為她為所有人著想,害怕他們痛苦,而是因為女孩心裡一直在逃避著一切,是她自己不敢面對、接受不了從美好走向敗亡的現實……」
「想明白了一切,把諸事都放下,準備安安靜靜迎接死亡的女孩終於看透了一切,放棄了自己前面那些幼稚的想法,她決定直面事實,不再逃避,她選擇面對!」
一些自述,十幾段話,這就是楚若男的簡短人生了。
她終於說出了那一直悶在心裡、獨自背負了許久的話,並如同去扔掉巨石,去掉負重了一般,在這些話脫口而出的那一瞬間,她整個人全都輕鬆了下來。
隨後用手一指自己:
「楚若男從未離開過,只是換了副面孔隱身了,但她現在又回來了,只不過變了副樣子,蒼老的如同一個命不久矣的老太太,她現在變成了這副模樣,卻都是因果循環后自己該得到的,她不後悔她之前的選擇,但她很後悔開始逃避之後的這段日子。但這些事情畢竟都過去了,現在的她還想回來繼續愛著你們,也渴望被你們所愛。」
「那麼,你們是否還願意,去重新接受這個女孩呢?」
餐桌的主位上坐著一個老太太,雖然面容蒼老,但她笑起來的模樣,卻彷彿一個年老的活潑少女。
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之下,她在看著大家笑。
在眾人心疼她,為她流淚的同時,她輕巧的擺擺手,一邊笑著說,「沒事啦」,反而變得很堅強,去挨個兒勸這五個哭成了一片的人兒。
她們大家抱在一起,再次重逢了那久違的溫馨,若男和他們有說有笑,分享著自己心裡的點滴。
深夜了,跟霍正芳訴說著未來,之後回到爸爸媽媽堅實的懷抱里,參與進他們的生活里,若男極力的去了解他們、參與他們的一切,也把自己的內心敞開,讓他們知道自己每天在想些什麼,在做些什麼。
恍惚間,若男有那麼一瞬,看見在窗外的位置,那個夢裡攥著鐮刀的死神骷髏,正在圍著窗子轉悠著,這時,她的心裡已經不再畏懼死亡,但卻充滿了不舍……
若男倒了下去……
恍惚間,她又做了一個夢。
在那個夢裡,攥著鐮刀的黑色骷髏站在搶救室門外,正冷眼盯著屋內的情景。
在死神的背後,若男看到了爺爺、看到了那個怪婆婆,她甚至看到了爸爸媽媽,看到了易小安還有霍正芳,他們都在後面關切地看著她,只是默默地看著,默不作聲的那種。
她感覺一雙有力的大手在自己心臟的位置使勁按壓著,一群人手忙腳亂,旁邊有個醫生的聲音在大叫:「再做一組,再做一組,快點準備除顫儀,快點準備除顫儀!」
若男感覺自己已經昏昏欲睡了,她的雙眼即將閉合,眼前出現了一個有很多種色彩編織的環,在那個環里,一群熟悉的人正在沖著她招手,那裡面有父母親,有易小安和爺爺,還有那個怪婆婆,還有霍正芳,以及那個拿著鐮刀站在旁邊的黑色大骷髏……
她已經看不見手術室里的一切了,就在她的生命要歸於寂靜的時候,耳邊忽然又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月兒彎彎照天下,問聲軍爺你住在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