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 不死不休
余啟蟄握著長弓的手一點點收緊,手背隆起青色的血管,那雙多情清冷的桃花眸陰沉沉的如黑雲壓頂一般,漠然地盯著不遠處抱在一起的兩人。
他看著余嬌滿臉淚痕,無助而又絕望的神情,胸口被捅傷的地方好似被挖空了一般,混雜著海水的潮濕冷風呼呼地往裡倒灌,鈍鈍的疼著。
終究是他自負了。
他以為就算她和程英之間有一段故事是他永遠無法橫插進去的,可那早已經成為過去。
她的心是屬於他的。
可此刻看著她為程英哭花的臉,崩潰而又絕望的眼淚,無助狼狽的哭求,余啟蟄忽然就覺得潰不成軍、一敗塗地的那個人分明是自己。
往日的種種,他忽然就不敢確信了。
相濡以沫的,分明是眼前抱在一起的兩人,她泣不成聲的哀求,更像是印證了這一點。
彷彿他才是那個罪大惡極之人,要生生拆散了他們。
余啟蟄將箭矢搭在了弓上,不無惡意的想——殺了程英。
這世上只要活著這麼一個人,嬌嬌的心就不會是完完全全屬於他的,就會有那麼一個人,同她有著共同而又無法割捨的過往和足以讓她失去理智悲痛欲絕的羈絆。
只有程英消失了,在這個世上從未存在過,她才能變回從前那個眼裡只有他的嬌嬌。
余啟蟄用大拇指扣住了弓弦,食指和中指緩緩扣在拇指上面,瞄準程英的咽喉,忍著胸前傷口撕裂的痛意,拉開了弓弦
。
余嬌淚眼模糊中看見了那直指過來泛著寒光的箭簇,她渾身冰冷,幾乎是不敢置信地抹去眼淚,看清了余啟蟄那張冷漠得近乎讓她覺得陌生的臉。
她求他救師哥,他卻又拉滿了長弓,想取師哥的性命。
懷中高大的身軀越來越冰冷,脫力到搖搖欲墜,余嬌已經有些抱不住他了,她被墜得踉蹌跪倒在地,卻依舊用手捂著程英后心的傷口。
「余啟蟄……」余嬌痛哭出聲,哭喊的聲音已經有些發啞,「他已經快活不成了,你還要殺他?」
她的質問彷彿一錘重擊,余啟蟄拉著長弓的手臂微微發顫。
海邊的夜風明明是咸濕的,可吸進肺腑里,余啟蟄卻嘗到了苦澀的血腥味,原來不知何時,他已經咬破了自己的腮幫,唇齒之間全是令人作嘔的生澀鐵鏽味道。
他閉了閉眼,壓下眸底猩紅可怖的血絲,拉著長弓的手持續收緊,自虐一般,他想看看,她究竟能為他做到什麼地步?程英於她究竟意味著什麼?
「倘若我偏要殺了他呢?」余啟蟄分不清自己是用什麼語氣說出的這句話。
余嬌怔怔地看著余啟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落在地四分五裂。
她用力抱住了程英,竭力想要用嬌小的身軀將他完完全全護住,自己則迎向箭矢所指的方向,唇齒髮抖地道:「你要殺他,便先殺了我吧,我已經欠師哥一條命,不能再虧欠他一條性命了。」
她想
起當年師哥對她的百般好,總是替她收拾各種爛攤子,在她需要的時候,第一時間趕到她身邊,背著她走過無數次秦嶺的山道,就連爺爺的喪事都是師哥幫她一手操辦的……
縱使成為程英的師哥有千般不是,萬般不對,可他是傅川啊。
是那個在醫鬧時,第一時間趕到她身邊,衝到她身前,將她緊緊護在身後,自己卻為此丟了命的師哥傅川啊。
她虧欠他的本就還不清,怎麼還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再一次的死在自己面前?
她已經害死過他一次了,這一次,該是換成她擋在師哥身前了。
「嬌嬌,別哭了,我早該死了,能多活這一世已經是上天憐憫了。」程英聲音已經虛弱到緊抱著他的余嬌都有些聽不清,他咳了一口血,余啟蟄的那一箭射中的是他的心臟,可也引發了他體內的蠱蟲。
他忘記是在哪個苗人那裡聽說過,苗疆的蠱蟲進入人體內后,便會寄宿於人的心臟之中,那裡是人體生機最旺盛的地方。
他體內的蠱蟲大概是感受到宿主的生命在流逝,便開始瘋狂蠶食血肉,想要積蓄力量,破體而出。
最先被啃噬的,便是五臟六腑。
「他要殺我,實屬正常。」程英艱難地喘了一口氣,血水不斷從他的口中溢出,染濕了余嬌的衣襟,他勉力抬起手,摸了摸余嬌的頭,安慰她道,「換做是我,對他也不會手下留情的,我與他之間本就是不
死不休的,只能活一人的死敵。」
他扯了扯唇角,輕撫了下余嬌的臉頰,「因為我們都想獨佔你,恨不得另一個人從未出現過。勝者生,敗者死,無需求他,也無需怪他,活了兩世,我已經活夠了。」
何況是死在她的懷抱之中,臨死之前,還能看到她為自己流了那樣多的眼淚。
他靠在余嬌懷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和平靜,行屍走肉活了這麼多年,他早就已經累了。
苦等一個人卻怎麼也等不到的滋味,整整二十年,春秋往複,無數個沒有她的日夜,只有痛苦和數不清的夢魘相伴。
那時候他以為重活一世,並非是上天的憐憫補償,而是折磨。
好在他終是等到了她。
可上天的憐憫是有限的,這偷來的一世,是那樣的不公,他成了閹人,又與嬌嬌總是在陰差陽錯。
他身有殘缺,自卑到不敢與嬌嬌相認,自我厭棄,卻又遏制不住心底瘋狂的執念,便強硬地擄了她,想要偏執到底。
今時今日,死亡於他何嘗不是一種解脫,至少嬌嬌可以輕鬆一些,不用再被他不顧意願強的困在身邊。
「嬌嬌,這些年我很疲憊,活著很無趣……」程英喃喃出聲,「終於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師哥,你又要丟下我了嗎?」余嬌幾乎是嚎啕大哭,像個被遺棄的孩子一般,死死的抱著程英,「你不能這麼自私,總是丟下我!傅川,你知不知道你走後那
些年我是怎麼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