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類鳳
自打春枝去西市為蘇青雲買過那金尖小雪菜之後不久，這西唐的京都城裡就多了一件茶餘飯後的談資。
一時間，各種各樣的家長里短都被這個談資給比了下去，尤以西市那邊描述得最為繪聲繪色、口沫橫飛。
話說，在這京都城外二百七十里處，有一個巴陵郡。郡下又轄有一個伏林縣，群山峻秀、茂林修竹。
早年間，因為盛產竹筍以及各種竹製品，伏林縣遂在豐產茶葉的西唐獨樹一幟，倒也能稱得上一個遠近聞名。
同時，因為伏林縣竹林遍山的緣故，裡面相傳生存著各種各樣的珍禽異獸。
其中，傳得最為著名的，便是在伏林縣來澤村后，竹林深處七十里的地方，生活著一種極似上古神獸天鳳的貞鳥，伏林縣當地人為其取名「類鳳」。
這類鳳也喜練實醴泉，高潔自好。傳聞得其者，祥瑞萬生、福耀一世，甚可登峰造極，僅位卑於當朝的真龍天子。
這樣的傳聞，在這個並沒有真龍實鳳的世界里，自然而然地為伏林縣更添了一分神秘的色彩。
這談資又說，當朝戶部尚書陳可生，為人奸佞諂媚，雖為朝官，卻並無憂國憂民之心，甚至視人命為草芥。
我朝裕豐十三年，太子初立、親王剛封，戶部陳尚書卻罔顧太子儲君之位，意屬幸王。
遂而在去年年節將至之期，他為了向幸王表達自己的忠心，便派惡仆以及網羅來的獵戶共計四十四人，前往伏林縣來澤村圍捕類鳳。
但這隻與上古神獸相似之鳥，又是何等的倨傲清高？怎願輕易被擒，成為一群凡夫俗子的籠中寵獸！
眼見對方來者不善，類鳳便極為激烈地反抗著陳家惡仆以及獵戶的追捕。是以一月圍捕，非但一無所獲，還有不少陳家惡仆折於此行。
陳尚書聞言大怒，下令傾力合圍，不論用什麼方法，務必要在大年之前將其擒獲，覲獻於幸王。
陳家惡仆中領頭的是一個叫作陳老六的中年男人。他生得粗獷高大，臉上虯髯叢生，看起來就凶神惡煞、不似善類。因為其屢次為陳尚書辦事得力，做事狠絕乾脆，得陳尚書賜主姓陳。
臘月初十那一日，陳老六帶領著糾結而來的獵戶們終於將類鳳逼到了一處竹林盡頭。眼看著再加把勁，它就要被從林中逼出，陳老六興奮異常。
可那類鳳果然不是非凡禽類，任其如何圍逼餌誘，類鳳都在那一方竹林中儘力周旋，不肯出林。
陳老六一行人從早上日出東方開始，一直圍逼到夕陽西下天色近晚，眼看著林外幾戶人家都已經升起裊裊炊煙，一家人共享溫熱晚宴，他心中不禁焦躁萬分——如果今日不能帶著類鳳折返，必然趕不及在年前趕回京都。
如若真的如此，那麼他相信，陳尚書一氣之下，肯定會將他的項上人頭擰下來，送於幸王當蹴鞠玩耍解悶。
陳老六這麼想著，一時惡向膽邊生，直接吆喝手下點燃林中枯枝敗葉，立誓魚死網破，今晚也要將類鳳弄到手。
類鳳畢竟不是真正的天鳳，不能浴火重生。火勢漸逼之下，它只能被迫從竹林盡頭飛出，卻被早已守候在林外的獵戶一網收住，徹底擒住。
當時，凜冬已至，寒風肆虐，陳老六帶領手下們將類鳳捕獲以後，卻沒有本事再控火勢，於是，一場熊熊大火襲卷了伏林縣來澤村的山林。
而且，因為起火處毗鄰林外人家，所以隨著這場大火遭殃的，除了類鳳和竹林，還有林外人家十幾條無辜人命！
總共四戶人家，只有一人僥倖未死。
一時間，本該闔家歡聚的大年，成為了那個唯一的倖存者，心中遙不可及的夢。
此外，也正是因為陳尚書犯下如此血債，今年節前，西唐迎來了數百年未見的鵝毛大雪，一尺冰雪覆蓋周余才化，幾乎凍傷了西唐所有的茶樹，令西唐茶業損失慘重。
伏林縣的人都說這是報應，是懲罰！是那十幾條含恨而死的冤魂積怨而來。如若不能儘快為他們伸張正義，他們勢必給西唐帶來更大的災難。
這個故事七分真、三分假，在偌大的京都城不脛而走。有相熟於陳尚書府的人家，自然聽說過陳老六，也聽說過陳尚書年前得了一隻珍禽異獸。
過年曾去為幸王拜過年的人，自然更曉得幸王確實在年前得了一隻形似鳳凰的珍禽，養在王府後院之中。
一時間，京都城中的人們除了對此事津津樂道，或還有一股子害怕冤魂再次降災的不安，遊離在每個人的心田。
西唐二品諫官徐輕之聞聽此言，不由大驚失色，向刑部侍郎稍稍求證以後，便急忙進宮面聖。
蘇青雲這日懶起倦梳頭，反正這些天她於閨房休養也不用出門，乾脆讓綠芽給她用一支碧玉海棠簪隨意挽了一頭青絲，斜倚在窗前的貴妃榻上看書。
春枝挑了風簾進來，看了看窗外的晴朗天氣，道：「小姐，可惜如今已經天朗氣清。若是這天能再陰上幾日，怕是那故事的效用會更妙。」
「無妨。」蘇青雲將手中的書籍翻過一頁，並未抬頭：「我們已經渲染了許多。我本意不是要引起京都恐慌，沒必要天時地利人和都占上。」
綠芽聽完兩人的對話，過來給蘇青雲添了一杯枸杞紅棗茶，道：「小姐這身子，還是要天氣晴朗了才好將養。」
聞言，蘇青雲終於從書籍后抬起眼眸，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這兩個丫鬟。
一個重謀事成敗，一個重自己身體。
蘇青雲如此想著，不由嘴角泛起微笑，對她倆道：「春枝，你去哥哥院中一趟，讓他下了值，便來小妹院中坐會兒。綠芽，你將我頭髮重新再梳一遍吧，否則等下哥哥來了，雖不會責備，卻免不了一陣嘮叨。」
說罷，蘇青雲放下手中的書籍，將綠芽先前斟好的枸杞紅棗茶仰頭飲盡，徑自往梳妝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