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塵埃落定(大結局)
這年入冬前,刑部和大理寺里兩件燙手的案子,終於完結了。
他們一直害怕得罪,又不得不得罪的兩個王爺,也終於要離開京城了。
齊王仍很暴躁,但在刑部的大獄里,就算他多生出兩雙手腳,也摳不出個地洞把自己放出去。
晉王自從那次在宮裡被抓以後,也進了大理寺的牢房裡。
他倒沒再鬧,只是每天都問一遍進來送飯的獄卒,他父皇死了沒有?
獄卒都要被他嚇死了,但這是個皇子,還是個未來怎樣不可知的皇子,他們也得罪不起,只能盡量躲遠。
只不過在送他們去北疆的旨意,送進牢房后的第二天,晉王死在了獄中。
沒人深究他是怎麼死的。
但是他的死,卻給齊王敲了一記警鐘。
他鬧了那麼多天,在得知晉王死訊時,糊塗的腦袋裡,終於恍惚明白過來一個道理。
他們的父皇,也是會狠的。
這個認知,讓他變的老實了下來,悄無聲息地跟著押送人員上路。
齊王出城那天,京城裡下了入冬以來第一場雪。
比往年晚了一點,但卻格外冷,雪一落下來,就把京城路上的人趕了個乾淨。
押送齊王的人極為不耐煩,他們怎麼那麼倒霉,攤上這種事?
如今京城都下雪了,那去北疆的一路,還不知有多難走呢?
隨著齊王離京,朝堂上好像也下了一層雪,又冷又白。
北盛帝身體好了以後,開始臨朝。
表面看上去,他和過去沒多大分別,面上時常是不露聲色的木然,但過去他想了不說出來的話,現在卻說給了他的臣子聽。
而且過去他不想碰,故意掩蓋,要粉飾太平的案子,現在也被他自己一件件翻了出來。
其中最大的一件,就是當年李家的案子。
李家家主李老爺子,當年也是當朝宰輔,他的兩個兒子,一個是禁軍統領,一個是吏部侍郎。
可以說,整個朝廷,再沒有哪家有李家這麼穩固了。
最重要的是,李相併沒有因自己位高權重,就做什麼恃才傲物,蔑視朝廷的事,一直都兢兢業業為朝廷盡心。
再加上他的女兒李妃,生了一對雙胞胎,聰明伶俐若人愛。
這無疑就成了別人的眼中釘。
想除掉李相和李家的人,是從大小寶沒出生時就開始了,他們籌謀了足足許多年,才開始動作。
那一場浩劫,在整個北盛史上都是絕無僅有的。李相、李家的兩個兒子和宮裡的李妃,冤的冤死的死,上下百口,唯二逃出去的只有大小寶兩個人。
這一個案子翻起來,不知道牽涉了多少人在裡面。
過去北盛帝的原則,一直是大事化小,小事化小,事情已經發生了,再翻那些過去,只會把更多的人連累進去。
所以他一直主張,過去就算了,咱們重新開始吧。
但因為過去那些舊帳,他也從未開始過,一直都活在別人的算計里。
這次晉王喂毒,沒把他的人毒死,好像把他的腦細胞毒活了,竟然開始翻舊帳。
那些舊傷疤,一個個揭開,露出惡臭的膿包,以及膿包之下,血淋淋,已經長扭曲的皮肉。
李妃的案子查到一半,北盛帝就病倒了。
他不敢相信,那麼大一件事,那麼多人的死,竟然全是無中生有,而這裡面,還關係著他的兩個兒子。
兒子是他的痛,這些長大了的,齊王晉王,包括已貶的太子,都參與了那場龐大的謀殺。
而那兩個遺失的小子,當年才幾歲,五六歲的樣子。
他們是何其無辜?
他們又在哪裡?
北盛帝病了,負責辦案的朝臣卻沒病,事情仍在按步就班地往下進行。
於淵身為鎮國大將軍,是沒參與這個案子的,但是現在無論是刑部人員,還是大理寺那邊的人,都不是原來的人了,也跟晉王齊王沒有關係了。
他倒沒操什麼心,只是安靜等著最終的結果。
這年年底,李氏一家的案子終於審結了。
作亂者下獄的下獄,砍頭的砍頭,主謀齊王在去北疆的路上,聽說凍死在了雪地里。
李相被平反,還了清白。
他的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及李家上百口人已經死了,無以追回。
但兩個失蹤的孩子,如今流落在外,卻是要找回來的。
北盛帝派了幾批人出去找,一直找到第二年的夏天,也沒有找到兒子的消息。
甚至有人猜測,他們是不是已經死了。
但這種話可不敢在北盛帝面前說,只能悄悄地跟韓相,鎮國大將軍說一說,讓他們想辦法去陛下那裡通融一下,看能不能不找了。
這年夏,北狄突然聯合西域皇室殘部進犯北疆,於淵做為鎮北大將軍,率軍前去。
蕭柔茵也緊急回了南梁,帶了自己的兵馬,御西而征。
南梁和北盛聯手,這一仗打的也快,入冬之前,北狄人已經退出北疆關口,並與北盛簽下合約,往後三十年,不再主動挑起戰事。
鎮國大將軍從北疆凱旋歸來時,北盛的京城已經飄了第二場雪。
厚厚一層,鋪天蓋地,給京城裹了一層白衣。
在那白衣的上面,大朵大朵的綢花從皇宮,一路掛到城門外。
文武百官,在寒風大雪裡,迎接鎮北大將軍回京。
而於淵也給北盛帝送了一份厚禮。
他找了一年多的兒子,已經十一歲的八皇子,九皇子被帶回了京城。
舉國同慶,萬民同歡。
整個北盛一時間熱鬧非凡,人人都在討論這兩個找回來的皇子。
普通的百姓肯定是見不到的,北盛帝自己看到,也有點不敢認。
十一二歲的少年,長的有他那麼高,只不過身形單薄些,臉也曬的黑黑的,上面還有一路從北疆回來的凍傷。
但眼睛是明亮的,而且那兩雙眼睛跟北盛帝極像。
他看著他們,彷彿看到了自己年少的時候,又是心酸,又感慨。
不過,人能回來,就是最好的。
北盛的江山,總還算有人繼承。
於淵從宮裡出來,回到侯府時,京城的夜色已經下了,尋常百姓家的燈火,在雪地里照出一小片溫暖的暈黃色,照亮了他回家的路。
侯府的門口,於父,於夫人,傻妮,帶著家裡的下人,都站在門口,迎於淵歸來。
侯府的門口,掛著大紅色的燈籠,甚是喜慶。
傻妮難得沒有像平時那樣,穿素色的衣服,而是換了一套紅色錦袍,因為天冷,在外面又罩了一件帶兔絨的披風,又寬又大,把她的身型遮住大半。
外面飄飛的雪花,星星點點落在她的發間,肩頭,像點綴上去的花,素凈又好看。
於夫人不知幾次催她了:「音音,你回屋裡等吧,這外頭冷,你身子又重,站的久了再累著了。」
說完又忍不住怪於淵:「這臭小子,好不容易提前趕回來了,又去宮裡折騰這麼久,也不趕緊回來。」
傻妮朝自家婆婆笑道:「他也是沒辦法的事,聽說禮部帶著文武百官,都去城門外面迎他了,那他入城必然是要先入宮去的。」
於夫人也知道這是實情,可她看不得自家兒媳婦兒受苦:「那咱不管他,他要去面聖,維護他的官途,咱管不著。走,娘陪你一起進去,不能再在這兒站著了。」
於夫人伸手去扶傻妮的手,一下子又叫了起來:「都凍的這般涼了,你怎麼也不說一聲……小雙,小路,趕緊扶少夫人進去,把屋裡的爐火再攏大一些……」
小雙小路本來就站在傻妮身邊,聽到這話,忙回頭吩咐府上的管事,她們也不敢怠慢,扶著傻妮往裡走。
幾人正在忙活,看到雪地里一行人踏雪而來,為首的那位身姿如玉,端端坐在馬上,迎著風雪,正疾步向前,已經把後面的拉開一段距離。
小石眼力好,先看了出來,驚喜地叫道:「是少爺,少爺回來啦。」
已經轉過身的傻妮,立廢又轉了回來,往門口看去。
那人一身銀色鎧甲,正好從馬背上翻身而下。
他身材高挑欣長,鎧甲著在身,一道銀光掠影把傻妮的神思都晃走了。
她怔怔地站在門口,看著他下馬背,大步往門口過來。
在台階之下,雪地之中,先給於父和於夫人跪下,行了父子之禮。
一抬頭,目光已經看向傻妮這邊。
那目光熾熱極了,彷彿連周邊的雪花,都被他的目光烤化了一樣,帶上了融融的暖意。
傻妮朝他笑,眼前卻是一陣朦朧。
他走時,她已經有了身孕,只是還未來得及跟他說,北征的聖旨就下了。
為了不讓他擔心,傻妮便和於夫人商量,瞞著他。
但實則他走的這半年多里,傻妮無時無刻不在想他,不在擔心他。
肚子一天天長大,對他的思念也跟著長大,每每外面有北邊來的消息,她總要打聽來,細細揣摸北疆如今到底怎樣了。
傻妮甚至想,若是那時她沒有身孕,跟著他一起去北疆也好。
在他身邊,總好過這千里擔憂。
好在,好在他現在回來了,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她能看到他。
也能……摸到他。
於淵已經到了她身邊,伸手要把她攏進懷裡時,才想起自己身上還穿著一身硬東西。
於夫人一邊笑一邊抹著眼睛:「都別在門口站著了,快進去,屋裡暖和,音音,你慢點,地下滑。」
於淵一手扶著她的手臂,一手拖著她的后腰,先一步往裡走去。
走了幾步,到底難抑住心裡的歡喜,手指在她手臂上輕輕摩挲幾下,低聲問:「你在家裡還好吧?」
傻妮忍不住轉頭看他。
看到他緊張的臉色,瞄向她腹部的眼神,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呀,家裡一直都好,我也很好。」頓了一下,又輕聲說:「他也很好。」
於淵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握著她手臂的手也鬆了松。
於父和於夫人已經率先往屋裡走,把室內的火生大,又趕著讓廚房把做好的飯菜熱了熱。
小石更是趕著去燒了熱水,給自家少爺備上輕快暖和的家常服。
在外面,他要鎧甲銀盔,進了家門,便只是他們家的少爺,不用再去做這些。
傻妮隨著於淵一塊入了室內,抬手幫他卸甲時,於淵麻利地攔下她:「我自己來。」
他扶她到椅子邊,在上面墊了暖和的軟墊,才讓她坐下去,「你身子重,坐著別動。」
傻妮忍不住笑了起來,眸光軟軟放在他身上,「你早就知道了?」
於淵已經動手在解身上的鎧甲:「沒走之前,母親就說了,還讓我一定要趕在你生之前回來,不然不許我進家門呢。」
傻妮的唇角彎了彎:「所以,你到了北疆,就大刀闊斧直打北狄,連怡和公主都不顧了?」
於淵已經轉回身,看到她的神色,目光也不禁柔和下來:「大刀闊斧是真的,我是真的想早些把北狄趕出去,早些回來看到你,看到孩子。不顧忌怡和公主卻是瞎說的,我還從北狄帶了一封怡和公主的信回來,今日入宮時,同和談的文書一起,呈給了陛下。」
他很認真解釋這些,生怕傻妮誤會似地道:「怡和公主遠嫁到北狄,當時是無奈之舉,之前兩國時有戰事,她的處境也艱難,這麼多年了,都未能回北盛來看看。如今和談了,想來,過不了多久,說不定她回來呢。」
傻妮靜靜聽他說,心裡卻很是觸動。
這個男人,從一開始就是這樣,把所有的好都藏在那些不經意之間。
明明是很關心,明明就是想讓她放下心來,不必擔心以後回不了南梁,口中卻半句不提,只說怡和公主。
也是到了現在,傻妮才知道,他當初為何費了那麼大的心力,要跟蕭然和蕭柔茵處好關係,還堅決扶蕭然上位。
不過是想著,兩國之間能和睦相處,她也能像正常的女子一樣,有時間有空閑了,也能回娘家看看而已。
在京城的另一處宅院里,富貴皇商家的沈公子也已經回府。
帶了功勛,還帶了媳婦。
沈家一時比過年還熱鬧,整個大家族裡,幾十口至親,把沈鴻和白蘇堵住堂屋裡。
從他離開家門走的那一年開始問起,一直問到今天是怎麼回來的。
得知他這麼多年坎坷的經歷,沈老夫人擦眼淚把眼睛都擦腫了。
她的手緊緊拉住兒子的手,一下也不捨得分開,嘴裡喃喃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以後都會好好的。」
沈鴻朝自家親娘笑笑:「娘,還有一件事我得跟您說一下……」
他悄悄看了眼沈夫人,見她還算平靜,這才道:「我之前路過東郡,想起跟白姑娘有婚約的事,就先向他們家提親了……」
「什麼?」沈夫人驚問。
沈家的親族們也吃了一驚:「提親了?這麼大的事,你都沒跟家裡說?」
還有人發現了重點:「不是,你這麼多年來,只跟家裡寫過寥寥幾個字的書信,從來不曾回來過,卻繞去了東郡?」
「……」
一時間,關於沈二公子回來的驚喜,竟然莫名被這些問題蓋了去,換成了一派置疑之聲。
沈鴻看著那一張張,多年未見,卻依然親切的臉,再聽著他們發現一句句靈魂拷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思。
他是回來的方式不對嗎?
這麼多年沒進家門,被於淵,大小寶,還有白蘇欺負,回到家裡,家人不是應該寵著他的嗎?
為什麼前一秒還是關心,轉眼就開始質問?
這都是群什麼家人?
然而,他又覺得心裡特別安穩,在外漂泊太久,既是生活並不枯燥,也沒有吃太多苦。
可終是回到家裡,回到親人身邊,才覺得腳踏到了地上,有了實質的安全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