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9 章
()江水拍在岸上,時不時發出水花崩碎之聲,月亮掛上中天,又漸漸往西移去,正在池玉估算著時辰約摸已經差不多的時候,透過窄小的窗口,她看到了一點火光,沿著江岸,一閃一閃。
那是……一盞燈籠。
大少爺真的一個人來了?
船漂在江心,離岸大約有十幾丈遠,無論池玉怎麼看,也只能看到燈籠,旁邊隱約一個人影,不要說樣子,就連穿的是什麼衣服都看不清。心裡雖然有些不安,有些急切,但她也只靜靜地等著,那盞油燈被她抓在手裡,小心呵護著裡面如豆的火光不被江風吹滅。
碼頭上,忽然亮起了幾十隻火把,剎那間,那一方天地亮光大起,然後,她看清了那道提著燈籠的身影。
一襲慣穿的青色錦袍,畢竟離得遠了,看不清楚五官容貌,但是那挺直的腰身,即使是在四面危機的環境下,也不慌不忙的,彷彿漫步在精緻的園子里,被陽光所籠罩。
她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忽然就覺得,這個熟悉的身影變得陌生了,可是陌生中,卻有著一股讓她覺得心安的沉穩感。
「今夜月色撩人,大少爺,賞臉,喝一杯?」
碼頭上,一桌一椅,紀雲卿悠閑地坐著,一手執杯,一手執壺,對著齊耦生晃了晃,笑容比月色更撩人。
「那就喝一杯。」
看到紀雲卿,齊耦生沒有任何意外的神色,彷彿早就猜似的,桌上還扣著一隻酒杯,他伸手取了,由著紀雲卿替他斟滿,然後仰脖一飲而盡。
「雲卿,我們兩個,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坐在一起喝酒了。」
「十年零三個月十八天。」
紀雲卿微微笑著,報出一個數字。
「你記得這麼清楚,證明你沒有忘記我們兩個少年時的情誼。」齊耦生冷硬的神色稍稍有了些緩和,「今天,你是不是準備給我一個解釋?」
「你要的不是一個解釋,而是很多很多個的解釋。」
紀雲卿伸長了手,杯中還有一口酒,可是他沒喝,而是手一側,將酒頃入了江中。
「為什麼當年我突然離開你?」
「為什麼你的孩子一個一個死掉?」
「為什麼你在清園布下一個陷阱,我卻沒有上當?」
「為什麼我會知道你來了錢塘府?」
「還有……為什麼我會用這種方法約你見面?」
齊耦生微微搖了搖頭,道:「這些疑問我確實有,但並不是我想問的,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要做什麼?」
紀雲卿嗤聲一笑,道:「我讓你把明蘭帶來的時候,你就應該明白我要做什麼,不是嗎?看來是我錯了,在你的眼裡,池玉確實算不上什麼,否則你就不會一個人來,那個女人的性命,你是真的不在乎啊。」
齊耦生面色古怪起來,芙蓉那丫頭,果然傳錯了話,但他也沒有解釋,不管芙蓉有沒有帶錯話,他都沒打算拿明蘭來換池玉。
「你應該明白,明蘭我不會交給你,雲卿,你走,侯府你回不去了,找個僻遠的地方躲一躲……」
「像條狗一樣活著?」
齊耦生一怔,望著紀雲卿那張熟悉的臉,他沉默了。
「你心裡有傲氣,我一直都知道,但是……雲卿,你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嗎,我是在幫你……」
砰!
紀雲卿手中的酒杯砸碎在江石,也打斷了齊耦生的話。
「幫我?」
他冷笑一聲,眼底突然流露出一抹恨意,聲音也變得嘶啞起來。
「當年我說我要離開你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幫我?你明明知道我心裡有傲氣,說不出一個求字,你不想我走,你還把照影閣改成了流雲軒,可是你為什麼就沒有當著你爹的面,說一個不字?說你不放我走?我呸……齊耦生,你就是一個膽小鬼,你根本就不敢忤逆那個老不死的意思,你明明知道他把我要過去是想怎麼對我,但是你就是不反對,你只是假惺惺跑來說,如果我真的想走,你絕不強留,真大方啊,你是不是以為,你容忍了我的背叛,你寬容,你大度……齊耦生,你讓我認清你的真面目,說什麼要一起共創一番事業,你主我輔,呸,你就是逗我玩兒罷了……」
齊耦生再次沉默,那時候,他和紀雲卿都只有十四、五歲,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突然遭到背叛,怎麼可能把事情分析得那麼清楚,把人心琢磨得那麼通透,他以為是紀雲卿自己要走,哪裡想過在父親的面前,紀雲卿根本就沒有拒絕的餘地。
當時他自以為大方地讓紀雲卿選擇,其實他根本就別無選擇,只是紀雲卿的傲氣讓他說不出一個求字,直接導致齊耦生徹底誤會了,當他知道父親對紀雲卿做了什麼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我知道,就算當時我求了你又怎麼樣,你能違抗侯爺的意思?別傻了,就算是現在,侯爺讓你做什麼,你還不是只有照著辦的份兒,誰讓你沒投個好胎,是他的兒子……」
沒了酒杯,紀雲卿直接抓起酒壺,狠狠灌了幾口。
「但是,你為什麼要納我的妹妹為妾?我唯一的妹妹,我在這個世上最親的親人,你以為這樣我會高興?你以為你善待了她,就能彌補我受到的傷害?齊耦生,你能不能不要這樣自以為是,我讓你們父子倆害了還不夠,你還要害我妹妹一生鬱鬱寡歡。她本可以嫁一個也許家世不是那麼富貴、但絕對大有前途的書生,她本可以名媒正娶,做個正經的當家奶奶,不用看任何人臉色。你有什麼好,偏偏要讓她委委屈屈做個貴姨娘,更可恨的是,她竟然喜歡你,她竟然真的喜歡你……齊耦生,你何德何能,配讓我的妹妹喜歡你……她喜歡你,你還這樣害她傷心……納了她沒多久,就又納了一個小趙姨娘……她該死……還有她的孩子……都該死……」
紀雲卿漸漸失去了冷靜,這些話他憋在心裡很久了,像一顆毒瘤一樣在心裡生了根,平時他想說,都找不到人可以傾訴。
齊耦生更加沉默,紀雲卿的話,讓他心裡隱隱作痛,原來他自以為善意的舉動,竟然是造成這一切的根源,是他錯了嗎?
「你有過三個孩子……我親手弄死了兩個……頭一個你不用算在我的頭上,那是你的枕邊人內鬥造成的,其實我根本就是多事,不用我下手,那幾個女人內鬥一樣會弄死他們,但是我忍不住,我就是要親手弄死他們……齊耦生,你不是要彌補嗎?你不是要對我妹妹好嗎?那就徹底一點,讓我的妹妹生下你的長子,有了個這孩子,她就能逼你休了正室,她就能名正言順成為侯府的大少奶奶……這是她應得的,她原本就該是個名正言順的少奶奶……」
紀雲卿嘶吼起來,他從來就沒有覺得他做得不對,他只是為自己的妹妹爭取她原本應得的。